圖源:圖蟲創(chuàng)意
芥末堆 大衛(wèi) 9月11日 報道
北大因考生低分“入校后極有可能完不成學業(yè)”而退檔的事件發(fā)生后,輿論場上不乏支持北大的論調,即便北大在此后承認了錯誤,對退檔生予以補錄,但對這一論調的撻伐仍留有余波,有高校學生甚至曬出自己的成績單,證明專項生即便低分進去,依然可以成功“逆襲”。
但一個不可忽略的事實是,對于很多邊遠、貧困、民族等地區(qū)縣的農村學生來說,即便是縣里最好高中里成績最拔尖的一小波學生,進入重點大學的幾率也依然微乎其微。
而政策加分和專項計劃加持,成了他們闖入理想大學的極其珍貴的渠道,盡管最終因此獲益的學生常常屈指可數。據2017年公開數據,全國940萬高考考生中,僅有10萬人通過國家專項計劃、地方專項計劃和高校專項計劃被高校錄取。
困境總是系統(tǒng)性的存在。哪怕過了這道坎,他們中的一些人也將面臨學業(yè)上不小的壓力,他們要孤獨地尋求解決路徑。事實上,教育部要求有關高校對專項生進行經濟資助和學習輔導,幫助專項生順利完成學業(yè),但各個學校的重視程度不一,在芥末堆收集的六七個在不同高校就讀的專項生,無論學習基礎厚薄、錄取分數高低,有學生甚至未聽聞學校出過此類政策。
當然,也有高校做出優(yōu)秀的示范,他們在專項生們入學前便對其進行走訪,甚至提前一個月開學,并針對性設置課程,一位參與過幫扶的老生表示,學校的理念是“對于自己的學生,不管再笨,不管再差,要扶,不要退”。
上一本的大部分走的專項計劃
“頭頂撞不破天花板,有個梯子還要給推下去”,北大退檔生事件之后,林遙為考生報不平,她在河南南陽社旗縣一個重點中學就讀,2015年高考時通過國家專項計劃,以低于北京理工大學在河南本一批三十分的成績進入該校。
國家專項計劃是國家為更好地促進教育公平、讓更多的農村學生上大學而出臺的一項優(yōu)惠政策,由重點高校定向招收集中連片特殊困難縣、國家級扶貧開發(fā)重點縣以及新疆南疆四地州學生。
即便有政策照顧,整個縣能上重本的也寥寥無幾。林遙所在的學校是縣里最好的高中,高考考生一千多人,學校重理,理科生的一本數還在百來個,但文科上一本的只有十個左右,其中上北理的文理科只各一個。
“不是能力所限考了那個分,是資源所限”,林遙說,學校的師資情況并不理想,全校除了一個英語老師是碩士學歷,大部分是普通師范院校畢業(yè)的。而不可避免的,貧困縣上的高中還要面對南陽市和鄭州等市對好學生的虹吸效應。
來自河北豐寧滿族自治縣的李云所在的重點中學也面臨過這樣的情況,尖子生被衡水、承德、卉原等地的中學吸引走,而學校老師更新緩慢,大部分年紀都在四五十歲,“學歷大多是承德某某學校的,直到近幾年才擴招新的教師”。
為了提高教學力量,吸引優(yōu)質生源,學校費盡心力。林遙所在的學校在開學前會以開夏令營的方式,通過免學費、發(fā)獎學金等方式來吸引本縣尖子生,但留下來的大多是鄉(xiāng)鎮(zhèn)家庭條件不太好的。學校還選擇和鄭州一中合作,通過多媒體進行雙師教學,甚至會四處網羅優(yōu)秀卷子給校內學生做。
但到了高三下學期,林遙回憶,老師上課講卷子,解題思路還不如重點班里的學生來的寬闊。畢業(yè)后,學校開了個小晚會,有老師在會上“一直說自己不行,耽誤了你們”,林遙說,“題,我們盡力彌補,但是思路撞不出來,再沒有老師引導,那沒有就是沒有”。
貧困地區(qū)的資源匱乏是系統(tǒng)性的。林遙自己家庭條件尚可,回家還能用電腦聽課、做題、搜思路,但班里大多數同學家里根本沒有電腦,報志愿時,“學生一批批去機房,但因為不會操作電腦,老師焦頭爛額地忙了好幾天”。
李云2016年時所在的學校,則連風扇和空調都沒有,“冬天班里還透著風”,稍微好點的老師會分配至實驗班,普通班管理就比較散,“學生打架有時候老師不想管了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李云的同學、報國家專項考上北京一所211大學的孫博補充說。而作為省級示范性高中的母校當年的高考成績也不暖心——上千名考生,除了小部分理科生上了211,文科只有個位數上一本,且“大部分還是省內的一本院?!?。
2016年時,李云高考發(fā)揮失常,但仍超出河北一本線29分,不過離北京某雙一流大學(以下簡稱A大學)差了近百分——當年A大學在河北本一批文科錄取分數線接近660分,但她通過高校專項計劃如愿以償,如今已是該校社會學的大三學生。
高校專項計劃區(qū)別于國家專項計劃,又叫“農村學生單獨招生”,招收邊遠、貧困、民族等地區(qū)縣(含縣級市)農村學生,其招生方式與“自主招生”類似,符合條件的考生要向意向院校(教育部直屬高校和其他自主招生試點高校)提交相關的材料,并參與后續(xù)的考核,最終獲得相應的優(yōu)惠分數。
豐寧滿族自治縣屬于貧困縣、李云又是農村戶口,按政策可報考國家專項、地方專項和高校專項計劃。三者之間在招收地區(qū)、報考條件及錄取方式等方面有所區(qū)別,其中,國家專項計劃的招生人數每年占據較大比例,據2017年公開數據,國家專項計劃錄取人數在6.4萬左右,高校專項計劃則只在9千多名。三大專項計劃都是國家為暢通農村和貧困地區(qū)學子縱向流動而開辟的渠道。
“我同級的同學上一本的,最后大部分都是走的國家專項和地方專項計劃”,李云說,當年學校官方網站披露的一本上線人數達224人。
知乎網友“蓋茨比”總結的各專項計劃的區(qū)別
“……分低沒得選擇,想上好大學就得這樣”
選擇哪個專項計劃,各自視情況而定,孫博是城鎮(zhèn)戶口,無法報高校專項計劃,但豐寧是貧困縣,她具備國家專項計劃的資格,這個計劃要遞交的材料不多,只要符合政策規(guī)定的三大條件就行。林遙所在的學校因為一本上線率不高,選擇走國家專項的,老師可以打電話一一咨詢,“只要學生說報,老師就幫忙挑學校和專業(yè),其他程序不用學生操心”。
相比之下,高校專項計劃就要繁瑣得多。在同學眼中,李云是實驗班里的學霸,高三上學期之前基本壟斷榜首,高三下學期則仍在前三徘徊,學校成績排名在校前5%以內,自己又手握全國英語競賽一等獎,她的班主任支持她走自主招生模式,報考A大學的高校專項計劃。這需要從4月份開始就準備各項工作,李云至今想起來都很感激當初的班主任。
當時正值高三后半學期,準備材料事務繁瑣,“它要求提交所有學期的成績證明,包括在市里的排名之類的,還需要找年級主任簽字,寫推薦信等。還“要求有公益活動之類經歷”,李云怕耽誤復習,對此心存疑慮,關鍵時候,班主任幫了不少忙,并愿意義務為其補上請假期間落下的課,于是,李云特意請了幾天假,“去當地的敬老院做了兩天志愿者”,家里則需要母親配合收集相關證明材料,她的姥爺年輕時候是初中老師,家里的原則是“教育大于一切”。
好不容易進入復試后,李云的壓力也不小。A大學出題“太有發(fā)散性思維,和高中學的沒什么太大的關系”,而她的優(yōu)勢科目英語,“現在都不記得面試時是什么題,感覺難度還挺大的”,兩輪過后,復試合格的共5個,將參照高考成績排名錄取。
高校專項報考流程
從4月準備材料到復試合格,歷時三個多月,從校內到校外,從老師到家長,都在盡心竭力,期間還要面對不和諧的插曲,“我的地理老師就說我在瞎搞,在高考節(jié)骨眼上還請假”,事實上,當時因為覺得距離太遠、來回時間周期太長,李云還拒絕了廈大的面試邀請。
但高考成績出來的那一刻,李云還是覺得懸了。雖然分數超出河北一本線29分——這與北大退檔考生的分差接近,但距離A大學在河北動輒620—670左右的錄取分差距不小。且自己只有社會學一個專業(yè)可選。
專項計劃可選專業(yè)雖然有限,但對學生來說,擁有211、985的名頭似乎比他們選擇什么專業(yè)更重要?!半m然專業(yè)排名并非太差,招生也不是很難,且未必是你喜歡的,但分低沒得選擇,想上好大學就得這樣”, 在北京科技大學在讀的高校專項生小雨告訴芥末堆,“并不是我們有執(zhí)念,是社會對學歷太看重了,父母老師對成績太看重了”,
如果沒有報北理的國專計劃,林遙想象自己可能會去報西安的一所211高校的日語專業(yè),“我那個分如果報差點的專業(yè),再找個偏僻的地方,211還是穩(wěn)的,內地熱門專業(yè)就不行了”,她在北理的專業(yè)也是日語。
有國專的學生向芥末堆透露,有些高校專業(yè)不是很理想的情況下可以在入校后轉專業(yè),“但你要先進去”。
A大學高校專項計劃社會學專業(yè)當時只在河北招一個名額,高考前后三四年,李云的母校只有一個學生通過此通道進入A大學,李云原本擔心,自己的發(fā)揮失??赡軙嗨瓦@一次機會。但最終運氣眷顧了她,“可能是其他合格的也沒發(fā)揮好吧”。
“至少前五名都是本一批錄取的”
李云對北大退檔考生的理由持反對態(tài)度,她認為凡事按規(guī)則來,用可能性當作事實來判斷,會堵塞學生改變命運的機會。
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在剛入學時一些,自己的成績多少跟本一批錄取的學生有所差距。李云大一時在打印成績排名單時意外發(fā)現,“至少前五名都是本一批錄取的”,而那些學生在課堂的交流討論起初還都比較活躍,這無形中給她形成一定的壓力。林遙則因為擔任學院學生干部,在協助幫扶困難學生學業(yè)的工作過程中了解到,“確實接受幫扶的同學大多有降分錄取情況”。
差距存在,但彌補差距的大都還要靠自己。社會學專業(yè)里的數學是李云的弱項,“我們院每年數學掛科率有四分之一,一旦掛科了,保研獎學金什么的名額都自動沒有了”,這也是支撐她拼命刷題的理由,“沒有其他辦法了”。孫博學的是化學專業(yè),剛入校時發(fā)現相比其他同學,自己要面對一些知識上的缺陷,“物理化學我們只學習其中幾本書,有的知識是沒有接觸過的”,只能靠自己找時間漸漸找補回來。
在芥末堆收集的七八名專項學生中,除了林瑤之外,很少聽到學校有專門針對他們的學業(yè)幫扶計劃?!拔矣X得沒必要特別強調是專項計劃的學生而區(qū)別對待,這樣反而會讓學生心里有一種‘我就是因為運氣進來的,實力不如其他人’的感覺”,李云說。
事實上,政策對專項生有照顧要求。根據教育部辦公廳《關于做好2019年重點高校招收農村和貧困地區(qū)學生工作的通知》就規(guī)定,有關高校要加大對貧困家庭學生特別是建檔立卡貧困家庭學生的經濟資助和學習輔導,幫助專項生順利完成學業(yè)。
但各校對此的重視程度不同,“重視的高校會提前讓專項計劃錄取的學生入學,進行學業(yè)上的專門幫扶,而有的學校重視程度差些,就把幫扶集中在生活補助上”,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認為,考慮到專項計劃單列招生,學生來自貧困地區(qū)、農村學生,高校有必要結合他們的情況進行有針對性的教育,“這也是因材施教”。
“……不管再笨,不管再差,要扶,不要退”
林遙比李云更幸運一些,她所在的學院會定時以“查訪+考試情況摸排”的方式,尋找學習上有困難的同學進行幫扶,范圍也不局限在專項生,由“碩士生一對一講課,一周至少見一次,碩士小講師學院會給發(fā)補助”。
事實上,學校對專項生的幫扶在開學前就已進行。林遙在開學前就接到學校助學金申報普及的電話,還被邀請去鄭州參加一個會,“有一些實物贈品,行李箱,算是出行補助”,而在報道當天也可以領到免費被褥,走綠色通道。
在這一點上,上海交大走得更前。據上海交大一位不具名的大三學生向芥末堆介紹,該校2012年啟動的“助飛計劃”中,要求在開學前走訪新生家庭,對于國家專項計劃/高校專項計劃/少數民族/偏遠地區(qū)錄取的考生,要求老生結伴前行,原則上全部家訪,對家庭經濟情況進行了解和記錄,介紹幫困助學政策。
上海交大,圖源:官方公號
在2017年時,交大還設立筑力新生先修體驗營,“對于國家專項計劃/高校專項計劃/少數民族/偏遠地區(qū)錄取的考生,自愿報名參加,報銷全部花費,提前一個月開學,為了保證學生跟上課程進度,先修高數、線代、編程等掛科率較高的科目、英語等薄弱科目,提供領導力培訓,將這些學生培訓成一些學生干部,也還會有一些團建和參觀游覽的項目。”
參加過上述項目的該名學生表示,學校的理念是“對于自己的學生,不管再笨,不管再差,要扶,不要退”。
據官方介紹,2017年設立的“筑力營”,課程體系、師資配備經過學校有關部門、院系的精心設置,結束后還會有考量學習效果。到2019年,筑力新生先修體驗營不設置面試和審核,滿足條件報名即可參加。
林遙接受過學院老師的輔導,“效果挺明顯的,但是確實很辛苦,要用自己的課余時間去補,堅持起來挺難的”,中途跟上學業(yè)后,有人會自動退出。林遙覺得挺受照顧,后來主動加入這個學生組織。孫博雖以622分加上國專優(yōu)惠分入校,但大學期間掛過科,后來經過補考終于過了,李云則通過自己的努力,成績擠進專業(yè)前30%—50%,拿了兩次獎學金。
在李云看來,當初若沒上A大學,她可能“會把目標定在河北的一所211院?!?, 但從就讀的同學口中得知,整體學術氛圍、學校提供的機會,包括出國交流、專業(yè)實習等方面還是有很大的差距。
對李云來說,A大學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平臺,也提供了一條捷徑——很明顯的一次經歷是,她之前在今日頭條實習過,“聽同事說他們發(fā)offer的標準最重要一條是看本科學校,低于211的直接pass”。
李云很能理解北大退檔的那名考生的心情,一方面要面對輿論的壓力,一方面這又關乎自己的未來?!斑€好現在補錄了,希望他以后心里負擔少一些,順利在北大完成學業(yè)”。
(應收集對象要求,以上學生名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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