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間大學（ID：youjian-university），撰稿：瓜子

坐擁51所大學，其中包含12所雙一流、2名985和11位211。這是南京市的高校陣容。

論強校數(shù)量，它的表現(xiàn)在中國大陸范圍內僅次于北京上海，更比不少地方全省的名校數(shù)量多得多。

但吸納了全省最好的高教資源的它，卻時常被調侃高考成績常年被江蘇其他市吊打，從未有過例外。

有人還不禁對這座省會城市發(fā)出靈魂拷問：

“南京的高等教育如此發(fā)達，可為什么這里考生的高考成績全江蘇倒數(shù)？”

高考成績單，沒有傳說中那么不行

從最頂尖的狀元分布來看，過去10年，南京的出現(xiàn)次數(shù)少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僅在2012年由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奪過一次文科榜首。

但狀元畢竟是個例。如果把目光看向規(guī)模更大的群體：2020年，南京考生總人數(shù)為24767，400分以上的人數(shù)創(chuàng)歷史新高，共442人，占全省的10%；400分以上考生比例為1.78%，排在全省第4位。

2019年，南京的這一成績則位于南通、無錫、泰州和揚州之后，處在全省13市的中上水平；再往前看一年，南通市純文化類本一上線率54.5%，超出南京的38%一段不小的距離。

從近三年的高考成績來看，南京不夠拔尖是事實，但也不至于“墊底”。

南京擁有12所雙一流、2名985和11所211大學。/圖蟲創(chuàng)意

也有人說，上述結論還不夠準確。因為它之所以不再那么“倒數(shù)”，離不開一個重要的時間節(jié)點，2008年，新高考誕生。

從2005年秋季開始，江蘇進行普通高中課程改革實驗，這是一場看向素質教育的改變。

到2008年，當?shù)仄胀ǜ呖寄Ｊ阶兂伞?＋學業(yè)水平測試＋綜合素質評價”，這與先前考核語數(shù)英+其他文理科目的模式，形成了較大的區(qū)別。

截圖自維基百科

當考試轉向考核，等級取代分數(shù)——“小鎮(zhèn)做題家”多刷的那幾套卷子的分量下降了，“素質型學霸”的時代開始了。

江蘇高考綜合素質評價內容包括思想品德、學業(yè)水平、身心健康、藝術素養(yǎng)、社會實踐、自我認識與生涯規(guī)劃六個方面。/截圖自江蘇新聞

南京作為省會城市的優(yōu)勢便顯現(xiàn)出來。拼分數(shù)沒有絕對優(yōu)勢，不見得不能在升學中奪取最頂尖的資源。

比如在2019年，據(jù)《揚子晚報》報道，南京高中生獲得國際國內奧林匹克獎牌數(shù)達230多人次，獎牌總數(shù)、金牌總數(shù)均為全省第一。這些獎項都是“綜合素質評價”中的重要籌碼。

通過保送被國內名校錄取的學生，南京有152人，占全省98.7%，其中被C9高校聯(lián)盟提前錄取人數(shù)達71人，占全省97.2%。

全市被斯坦福、耶魯、劍橋世界名校錄取人數(shù)，能達到全省的70%以上。

歷年相似的數(shù)據(jù)，也在不斷夯實南京輸出頭部學霸的第一席位。難怪會有人說，素質教育底子本身就好的南京，能在2008年高考改革后，扭轉常年高考成績“墊底”的局面。

這時候，輪到其他城市陷入迷茫了：

我們的400分人數(shù)或一本率的確高，但能拿下的top級名額加起來，怎么還不到南京的零頭？

江蘇中學，一種相對均衡的模式

江蘇各市高考成績的分布狀況，其實也流淌著經濟分布的基因：相對均衡。

以2020年為例，蘇州、南京、無錫和南通GDP領跑，淮安、連云港和宿遷最低，最高的蘇州是最低的宿遷的6.2倍。而在廣東，榜首尾之差則達到近30倍。

同年高考，江蘇全省400分以上學生人數(shù)排名前十的學校，來自9個不同城市。

2020高考江蘇400分以上學生人數(shù)學校排名。/陽光城市頻道

有人比喻，江蘇中學在某種程度上是群狼版的衡水模式——而它或許可以再分為兩種：南京模式和其他城市模式。

總體來說，前者走的是素質教育之路，后者則憑著強大的“縣中力量”、“超級中學”作為支撐。

高考成績常年排名省內第一的南通市，2020年本一上線率超90%的學校有8所，每個市轄區(qū)/縣級市/縣都能拿下一席，比如市中心的南通中學、海門區(qū)的海門中學、海安市的海安高級中學、如東縣的如東高級中學等。

這些學校在當?shù)匚{著最優(yōu)秀的生源，擁有最強勁的師資，集聚起來能形成巨大的“縣中力量”。但它們同時也是相對均勻分散的，不至于會被一兩所巨無霸高中壟斷教育資源。

排在南通之后的其他11個地級市，強校分布沒那么均勻，但即便一些城市僅有一所top級學校，該校成績也能在全省排前列。

“全國教育看江蘇，江蘇教育看南通?！?圖蟲創(chuàng)意

前后兩種不同模式下的學生，擁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高考記憶。

南通某縣中2014屆的網友@斯萊特林，直到高中畢業(yè)兩年后，黑眼圈都沒有褪去。他覺得，這很大程度來源于自己從高一開始每天早上6點起，晚上10點自習下課，宿舍熄燈后繼續(xù)打手電筒學習。

來自鎮(zhèn)江丹陽高級中學的@Faylor，從高一開始就沒了雙休，甚至連單休也不常有。到了暑假，即便是臺風暴雨天，7月中放假的學校照樣在8月初準時開學。

重壓之下，普通班的他在省內煉獄般的高考競爭中，考進了一所211大學。

江蘇高考競爭，是出了名的“恐怖模式”。/圖蟲創(chuàng)意

但也有人高三竟然還有雙休？晚自習從來沒要求全員上？還去參加電視臺健美操表演？教育局不給補課，學校一補課學生就舉報？補課竟然偷偷摸摸借了中專學校的教室……

這是南京學生@榴蓮不是留戀真實的高中生活，這也是她上大學后，同宿舍的蘇州室友對她描述的高三生活發(fā)出的驚叫。

網友@faster也有過類似經歷，學校在高三組織月考被學生舉報，結果后來再也沒有過月考了。他們不僅考試少，作業(yè)也不太多——學生想用多少功，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有多自覺。

這樣的高中生活是所有人的夢想嗎？似乎也不全是。

曾就讀于金陵中學河西分校的網友@懿周末會去培訓機構上課，因為他不在年級里最好的班，有些內容比如數(shù)學最后一道大題，學校老師上課從來不會講。他的同學們也普遍會去校外補課。

不像在蘇北縣中，學校老師講的內容多、進度快，學生不至于在自家學校學不好，非要去外頭補課才行。

他高考那年，周邊同學成績最好的有考上南大的，也有通過競賽進了北大的，但都是鳳毛麟角。

南京學生的競賽、保送、海外申請的成績的確吊打全省，但他們同樣也是每年兩三萬南京高考學子中的鳳毛麟角。

高考面前的另一種教育

鳳毛麟角之外的普通大多數(shù)里，有人急了。

2020年高考后，南京發(fā)生了“一中事件”：由于一中高考成績沒達到該屆學生家長的心理預期，部分家長舉著“校長下課”、“一中不行”的標語在校門口抗議。

一中怎么不行了？

學校喜報顯示，當年一本達線率為95.34%，400分以上人數(shù)創(chuàng)新高。這樣的成績看起來并不差，或者說相當不錯。

但讓家長們憤怒的是，三年前，南京一中的中考錄取分是631，全市排名第三；而如今，它的一本率不僅沒進前三，還落后于中考分數(shù)線只有589分的二十九中。

而相對于南京一中，二十九中的外號叫“藍天園縣中”，它走的是學習“縣中模式”的路，正面硬剛應試和高考。

事后，一中發(fā)布《告2021屆高三家長書》，校長站出來道歉，并表示會加強對新高考的研究，加強對學生的管理如延長晚自習到10點，加強尖子生培優(yōu)等。

這樣的回應，被網友調侃是“素質教育對應試教育的一次認輸”。

再往前一年，一篇名為《南京家長已瘋》的文章刷屏，其中提到當?shù)亟逃滞瞥觥皽p負”政策后，要求學校不許補課，不許考試，不許公布分數(shù)，不許按成績分班；

還會突擊檢查學校，查看學生書包里有沒有卷子、課外輔導書、作業(yè)本等“違禁物品”。
有家長崩潰了，投訴這些舉措“干涉學生的正常學習”，請求“給孩子的未來一個公平競爭的平臺”。

南京市教育局官方公眾號回應稱，確實開展了義務教育學校違規(guī)辦學行為問題專項整治專項督查行動，“但存在對督查工作理解不準確、執(zhí)行規(guī)定簡單化的現(xiàn)象，引起了社會和部分家長的誤解。教育部門將及時糾正偏差?！?/p>

高考，是一個個家庭的課題。/圖蟲創(chuàng)意

其實，類似的場景，10多年前早已寫下過注腳。

《現(xiàn)代快報》2005年的一則報道提到，因為南京高考被誤傳“落后”，不斷有家長找到時任南京一中校長吳曉茅，“為什么你們學校不搞晚自習，報上登了，人家縣中高考考得那么好，都是因為上了晚自習！”

在這樣的訴求之下，“縣中血液”也一直在慢慢融入南京的一些學校。

2009年，《南京晨報》指出當時南京一些區(qū)教育局和中學大舉引進蘇中、蘇北縣中的校長和名師。

兩三年間，有的學校引進的縣中教師超過教師總數(shù)的10%。南師大附中、二十九中、十三中、寧海中學、九中等名校的校長或副校長，都曾在縣中工作過。

追求分數(shù)，“縣中模式”的回報會更直接。/圖蟲創(chuàng)意

十年前已然如此，可以預見，2021年江蘇開始實行“3+1+2”高考模式——總分由480分變回750分，考試與分數(shù)回歸絕對本位后，新一屆學生和家長對這般應試教學的“需求”，將會越來越高。

素質和應試，不該是對立的

但是，沒那么看重做題的素質教育，就等于放飛學生，等于完全與應試背道而馳嗎？

2013年，南京一中校長尤小平曾對媒體提到，現(xiàn)行的高考制度在培養(yǎng)學生個性、挖掘學生潛能方面還顯得不夠，他希望一中的學生，不僅能夠有效應對高考，更要發(fā)展自己的個性和特長，從興趣到志趣。

正像校長所說，素質教育的本意并非簡單粗暴地快樂玩耍。

當然了，一些沒有被說出來的話，我們自己也要明白——“挖掘潛能”、“發(fā)展個性和志趣”所需要的精力和金錢，其實并不比應試要少，反而可能多得多。

精英級別的簡歷背后，可能是從初中小學就開始進入語言班、特長班，出入各種競賽、研討會，為申請學校而參與各種實踐活動……

所以，真正的一種“背道而馳”是，這種教育只能是少數(shù)人能承擔得起的選擇。

南京最以素質教育著稱的中學南京外國語學校，被網友稱作“中國常青藤之王”，該校2020屆全年級參加高考的只有52人，絕大多數(shù)人早在高考前就被保送、錄取國內外名校。

但在南京，或者說在江蘇、在全國，這樣的學校、學生及其所在的家庭，又能有多少？

這就難怪有人會說，在現(xiàn)行的應試型高考的大環(huán)境之下，一些簡單粗暴的“不考試”、“不補習”對廣大普通學生來說，只是一種“偽素質教育”。

素質教育到底是什么？/知乎

不論是應試教育還是素質教育，都有自身的好與約束，都一樣并非適合所有人。

比如在南京，南外的他高二時上半年準備小高考，下半年自己動手琢磨出了一套控制系統(tǒng)拿下省獎，暑假搞物理競賽，平日周末還是個領著同學們游山玩水的班干部，高三畢業(yè)后進入牛津學習；

身在金中的他覺得，周圍沒人因為學習而敷衍課外活動，也沒人對學業(yè)負擔有過多無法消化的負面情緒，在這里，他學會如何平衡學習工作和生活——這是他認為比分數(shù)更重要的事。

畢業(yè)于普通初中，差幾分能上金中而去了29中的他，在后來也感謝這個選擇——學校抓得緊，幫助資質普通的自己實實在在地靜下心準備高考，最終考到了超乎預期的成績。

他們都有光明的前途。

你不必再細究哪一種前途更好。因為光明與另一種光明之間，總會天然存在一些難以逾越的鴻溝。

參考資料

南京部分中學扎堆辦“縣中班” 以吸引生源，南京晨報，2009.02.03

減負致“南京家長已瘋”？當?shù)亟逃块T回應：將糾正偏差，澎湃新聞，2019.10.31

南京教育界直面“填鴨出高分”的“縣中模式”，現(xiàn)代快報，2005.06.22

南京一中家長抗議，素質教育又成背鍋俠？，芥末堆，2020.08.20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有間大學”，作者瓜子，編輯秋褲，排版咕咕，未標注出處圖片來源網絡。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芥末堆立場，轉載請聯(lián)系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