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外灘君刊發(fā)了《不要迷戀“高大上”的魔都雙語學校，那可能只是一個傳說》一文，不但刷爆朋友圈，還引起許多教育界專業(yè)人士的關(guān)注。其中，上海西外外國語學?？傂ｉL林敏，就特別為此爆文引發(fā)的爭議點——雙語教育，作了一番點評。何為真正的雙語教育？家長如何面對雙語學校有可能出現(xiàn)的“中文學不好英文也學不好”的情況？有可能給到孩子“雙母語”能力嗎？作為一位在國外生活了20多年的老海龜校長，為家長們解答這些問題，再合適不過。

文末外灘君也特別附上林校長萬字舊文——《雙語人是怎么煉成的？》要點，細細再讀，必有收獲。

剛看了《不要迷戀“高大上”的魔都雙語學校，那可能只是一個傳說》一文，也想起了自己兩年前寫的《雙語人是怎么煉成的?》的舊文，那篇文章己經(jīng)在討論以漢語為母語的中國學生，如何能真正具備雙語的素養(yǎng)與能力。

此文中也特別提到，雙語人不僅是具備兩種語言的運用能力，也要有一種深層的文化與價值的多元思考、分析、判斷及綜合能力，更要發(fā)展出一種超越單面認同的多元立體的“Rich identity ”。

這一豐厚的“自我認同”盡管是多層面的 (multi -dimensional )，但其內(nèi)核仍然是母語界定的文化根基。雙語人及雙語素養(yǎng)，其實絕大部分是有母語與準母語的差別，這一差別，不僅是語言學層面上的差別，更是一種文化、價值及自我認同深層意義上的差別。

所以，中國語境中的雙語學校，無論在中英文上怎樣分配授課學習時間，母語的強勢地位是由個體的身份認同所確立的。

語言學習的時間或強度可以改變一個人的語言能力，但在高階思維中，還涉及各種情感、心理模式、審美情趣、認知傾向及價值判斷等各種由深層文化結(jié)構(gòu)所傳承、影響并限定的各種關(guān)健范疇及元素。

以中文為母語的中國孩子，本來其母語文化與社會所構(gòu)建的認知、情感及心理結(jié)構(gòu)是其身心及學業(yè)健康發(fā)展的自然基礎(chǔ)。英語或其他外語只能是其第二語言，充其量學得再好，也只是"準母語”。

如要將母語與“準母語”換位，不只是語言層面上的“換位”，而是要將其“身份認同”推倒重來。中國人自我認同變成異國人的身份認同，等于是“重塑”或“重構(gòu)”一個人安身立命的根基。

所以，這不是一個簡單的語言主體性轉(zhuǎn)換的問題，也不是一個中國學生為主體的雙語學校的教學質(zhì)量問題。猶如像伊頓、哈羅、安多佛等這些英美名校，只要學生主體的身份認同不變，再怎么花時間精力教中文，其英美學生的中文思考力最大限度也不會超過中國最好雙語學校的中國學生的英文思考力。

正如我在《雙語人是怎樣煉成的?》舊文中所提到的，民國時那些大師們，胡適、陳寅恪、趙元任、林語堂、湯用彤、吳宓、金岳霖、梁實秋、錢鐘書等，他們是中國百年來最好的“雙語人”。

他們學貫中西，但都是以中文作為母語，英語只是“準母語”。他們的學問根基及高度仍主要是由其母語文化所界定。其中國人的身份認同也一以貫之。幼時讀私塾浸潤于中國經(jīng)典，少時開始學英語讀西學，當年的留美預備學堂——清華學校，也是半天美國老師上課、半天中國人文教育。

民國時的許多教會學校，盡管是全外文教學，但仍保留著中國經(jīng)典課程。所以，那時中國各行各業(yè)的精英們，雖學術(shù)風范、治學方法、生活方式、專業(yè)語言等方面頗西化，但其身份定位、自我認同卻仍根扎其母語文化。

也許，準母語或第二語言所帶來的影響，能使一個人的生存發(fā)展，有著更多的機遇空間與豐厚度，但母語或母語文化才能在一個人長遠的身心及職業(yè)發(fā)展上起決定性的作用！

身份認同或自我角色的錯位，母語與準母語的混淆，會使我們孩子的自然成長與發(fā)展帶來各種扭曲及留下很深遠的后遺癥！母語及母語文化所構(gòu)建的情感認知審美結(jié)構(gòu)一旦被消解重構(gòu)，那個體發(fā)展的路徑與生存模式也會有根本的變化。

也許，魔都的雙語學校與英美名校相比，確實存在著英文及學科教學方面的差距，這些差距是追求雙語教學過程中不可避免的代價。

就像一個生在雙語家庭的嬰兒，如果父母雙方堅持與嬰兒各講自身的母語，孩子開始說話及語言發(fā)展的能力，會比單語家庭一開始要慢。但隨著孩子的成長，雙語的刺激與互補，會讓孩子的語言敏感度及智力情感的發(fā)展，比單語孩子更強。

所以，長遠來看，雖然以單一母語教學的學校與課堂，會有起跑的優(yōu)勢，但雙語教學(母語加準母語)，會有更長、甚至終生的效益。雙語人(會講雙語或多語)的大腦皮層，有著更多的活躍區(qū)，會有更寬的思維度、也更具同理心及換位思考力。較單語者也有著更好的大腦“保鮮度”(患老年癡呆癥的比率在同齡組更低)。

西外作為一所雙語學校，有一些從小學雙語融合課程一直讀到高中的學生，這十多年的雙語課程使學生成了真正的雙語人。

有學生在上海國際學校美式辯論賽中得最佳辯手稱號，用英文寫小說，做雙語網(wǎng)站視頻，其中英文口頭及書面表達切換自如。更重要的是，這些學生在兩種語言與文化之間能自然無障礙地“行走”，人生的“寬度”由此而奠定。

少時對語言及文化的包容接受度，在一個日益全球化的世界，比窄窄的專業(yè)化的“深度”可能更重要！

當然，在拓寬孩子雙語文化的同時，孩子真正的跨文化溝通力及深度的學習探究力是需要夯實加強。雙語學校的學生很容易掉進中外課程與教學的“夾縫”中。

學生一天中要同時用兩種語言學習，中國課程與教師高結(jié)構(gòu)的嚴謹規(guī)范，外教課程低結(jié)構(gòu)的創(chuàng)意想象與自主探究，不僅是語言的不同，更有教與學方法風格的差異。

但恰恰是雙語教學過程中的多元差異，構(gòu)成了雙語課程與課堂的內(nèi)在張力，使雙語教育具有比單語教育更多樣的學習體驗與過程，這也會給孩子的身心發(fā)展，帶來更多的豐富度。

彌補與英美名校的學術(shù)差距，一方面是要在母語教學的水準方法上下功夫，另一方面要加強用英語所教學科知識的學術(shù)深度，這倆者是相輔相成的。母語教學的深度與理解力，是可以遷移到準母語與第二語言的學科教學中。中國母語教學中學生數(shù)理化學科知識與能力在AP 與A-LEVEL 課程學習中的成功遷移，便是最好的例證。

人文社會學科母語與準母語的知識與批判性思維能力的遷移，是不少雙語學校的短板所在，也確實是我們要真正下功夫的！

關(guān)健是要從語言層面進入到深層的學術(shù)能力及素養(yǎng)的雙語同構(gòu)層面。這需要母語和“準母語”課程在師資、內(nèi)容、方法等方面的對接、互補與融合。雙語學校中外課程的“兩張皮”現(xiàn)象，恰恰是影響課程學術(shù)質(zhì)量的重要因素。

要真正提高中國語境下雙語學校的教學質(zhì)量，外教素質(zhì)及外方課程質(zhì)量很重要，但中方課程可能更重要。母語課程對孩子思維開發(fā)及思考分析綜合力的深度拓展，是有著事半功倍的效用。

而恰恰是在雙語學校，中方師資及課程更不受重視。如何整合雙語學校的中外課程并對這些跨文化的學術(shù)素養(yǎng)與深層價值的重視與關(guān)注，也是雙語課程與國際化教育的真正內(nèi)涵所在。

《雙語人是怎么煉成的？》舊文要點

隨著中國不斷融入全球國際社會，國際化、全球化，已經(jīng)成為人類發(fā)展的大趨勢，社會對雙語人才的需求量也越來越大。也可以這么說，今后中國各行各業(yè)，都需要大批的雙語人才，這些行業(yè)的精英們恐怕都會是雙語人或準雙語人。 

如何來界定雙語人？

我想首先從語言學的角度來看，什么是雙語人？會講一種語言，第一是母語，像我們中國人，漢語是我們的母語。另一種語言是我們主要關(guān)注的，如中英這兩種語言，那么英語成為我們的第二母語，或者準母語。語言能力是雙語人的首要標志和重要條件。 

你說你是個雙語人才，是bilingual，那你至少會講兩種語言，能夠熟練的運用和掌握這兩種語言，在這兩種語言的語境中，能夠切換自如，聽說讀寫。

但是雙語人才，不僅僅是會講兩種語言，不僅僅是語言能力。因為語言是文化的載體，沒有文化內(nèi)涵的語言也只是一大堆無意義的字詞句的排列組合。

一種語言實際上也代表著一種文化系統(tǒng)。雙語人才習得兩種語言的過程中會自覺或不自覺地在學習兩種文化，所以雙語的交流其實也是跨文化的交流對話。

這種跨文化的cross culture communication ability，就是跨文化的交際溝通能力，對真正的雙語者是至關(guān)重要的。 

如果在個人和集體討論這個關(guān)系中，從中文系統(tǒng)出發(fā)，對英語和西方社會不是很了解，那么他很可能傾向于集體。而在英語的語境當中，在一個西方社會的單語者很可能會比較偏重于個人，個體的自我在西方的語境中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思考問題的出發(fā)點。

但是一個真正的雙語者，你中也好英也好，在中西兩種社會摸爬滾打了好多年，就會自然而然地從這兩種不同的角度去思考個人與集體的復雜關(guān)系，不太會簡單地思考問題，只從個人或只從集體出發(fā)。

所以我說，雙語人的換位思考能力，雙語人的同理心，其實是雙語學習的一個很重要的出發(fā)點。

雙語人還會有一種在不同語境中，不斷地去調(diào)整、適應不同社會語境的能力，因為通過雙語學習的途徑他更熟悉、了解語言所包含的文化密碼和社會關(guān)系。

所以，一個人有不同的語言學習背景，特別是有著不同語言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當中生長的一種經(jīng)歷，他會很容易地調(diào)整好自己的角色、心態(tài)行為，規(guī)范處事方式，會很好地融入到不同的語言環(huán)境和社會關(guān)系中去。

現(xiàn)在我們有很多海歸，在太平洋兩岸來來去去，或中美之間或中歐之間，或者在中國和其他包括在非洲，大洋洲，來來去去的國際人。這種來來去去在不同語言環(huán)境、不同的社會文化圈feel at home那種非常自如的感覺，其實也是一個雙語者，雙語人必須具備的素質(zhì)。

雙語人還有一種我覺得非常重要的能力，叫做融會貫通。

不同價值的融會慣通，是雙語人的一種最高境界，并不是簡簡單單地把兩種文化價值相加，怎么能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真正的雙語發(fā)展一定是能力素養(yǎng)的發(fā)展同步進行，所以我們家長不能光盯著孩子語言層面的發(fā)展。

其實我們看到有很多這樣的事例，趙小蘭，也包括我們民國時的一些大師們，像胡適、陳寅恪、梁思成這些人，他們身上又有中國士大夫的風范，但又不失現(xiàn)代西方學人的那種求真精神。

我們現(xiàn)在常常把孩子送到培訓班，看孩子記住多少單詞，能說多少句子，發(fā)音準不準，這些重要嗎？其實也重要，一個雙語人沒有基本的語言素養(yǎng)、語言能力，我覺得雙語人要打個問號。

但是光有這些語言，沒有關(guān)注孩子這些生成能力素養(yǎng)的變化，關(guān)注雙語人和語言同步發(fā)展的文化思維價值基礎(chǔ)，我覺得，也會對孩子將來的語言發(fā)展和人生發(fā)展造成局限。

所以要培養(yǎng)我們的孩子成為雙語人才，很重要的是由單語人的思維方式轉(zhuǎn)變?yōu)殡p語人的思維方式，很多單語人的思維方式是什么呢？是非黑即白，你對我錯，非此即彼。

這種排他法是一種單向單面的思維，我們中國的傳統(tǒng)甚至是西方的傳統(tǒng)其實是有一種非黑即白，總是有一種所謂的標準答案，而且是對和錯非常清楚。但是雙語人的思維方式，我提出一種雙語人的思維方式，我們可以一塊討論。

我覺得是允許既黑又白，黑中有白，白中有黑，雙語人允許grey area，有灰色的空間、灰色地帶。這個灰色地帶是黑是白，如果把兩種顏色放在一起它會變成一種灰色，雙語人中那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包容式的思維方式。

美國人Pink在一本書中提到的有一種叫做高階思維。我們現(xiàn)在講邏輯、講理性、講推理常常是叫做低階的思維，這是近代社會或是工業(yè)社會的思維模式，一切都要清清楚楚。

邏輯是形式邏輯，從a到b有一個程序，有一個非常精確的推理過程。但是現(xiàn)代社會的復雜性，其實告訴我們，光靠形式邏輯簡單的理性推理，實際上好多很復雜的問題，特別是很復雜的兩難問題，是很難用一種非黑即白的思維模式去解決的。

這種高感知同理心換位思考，就是說我要從你的角度來考慮問題，我要換個角度來思考你說的話有沒有道理？這種高階思維高感知的一種能力和素養(yǎng)，在雙語人的成長過程中常常是和語言學習相輔相成的。 

我們關(guān)注語言學習，特別是我們家長、老師，我們做校長的在關(guān)注語言學習的過程當中，千萬千萬不能忽視，在語言這個層面下的一些非常關(guān)鍵的東西，我們叫做核心素養(yǎng)。

雙語人的自我身份認同

通過語言的表達，雙語人認知和情感素養(yǎng)的深度開發(fā)，一定是成為我們雙語學習一個很重要的關(guān)注點，接下來我想聊一聊自我身份認同。我覺得講到雙語，不可避免就要涉及到兩種文化，兩種傳統(tǒng)，當然也會涉及到一個人。

在常態(tài)下你是一種語言，一種文化價值，一個identity , 那雙語背景下你這個人到底是有一種什么樣的身份認同呢？什么樣的一種self-identity呢？

所以雙語人的自我身份認同，確實與單語者不同，我說雙語人身份認同，一定是復雜豐厚，而且一定是內(nèi)部有張力的。 

如果說單語者的身份認同，相對單純簡單，中國人就是中國人，我在中國長大的，中國文化、中國傳統(tǒng)、中國價值觀，就是我認同的一個基石。

但是雙語人用不同的文化價值思考方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的身份認同常常會有內(nèi)在的緊張，有的時候是煎熬，甚至還會有階段性的沖突、兩難，甚至還會有撕裂。

我自己也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在國外也好，回到國內(nèi)也好，當你有兩種語言的背景，兩種文化的相對比較深沉的在你的身份認同下都留下很深烙印的一種內(nèi)在的張力，常常會使我們的人格和精神發(fā)展有種不安感或者不舒適感。

這很正常，意思是不要害怕這種感受。我覺得人當然越單純越好，我就每天很快樂很幸福，我就是我，我很簡單天真。但是一個復雜的人，而且恰恰會有內(nèi)在的緊張不安，像嚴復、胡適、聞一多、陳寅恪、錢鐘書這些我們所謂民國時期的大家們。

你看看這一批人，他們在他們?nèi)松牟煌A段在美國讀書也好，在清華讀書也好，回到中國以后也好，逃到臺灣、海外去也好，留在中國大陸解放以后也好，他們都有這種內(nèi)心的沖突和掙扎。

但恰恰就是這種內(nèi)心不安的沖突，不像我們單語者，沒有這種復雜的、文化的背景和烙印，我們可能活得很單純，很單一。但是因為他們有這種復雜的、深厚的、內(nèi)在的這么一種張力，他們的人生常常是能夠出彩的。 

中國近百年來，清末民初，是中國社會大開放的時候，歐風美雨，他們這一批既有中國傳統(tǒng)的烙印，又有非常好的西學的熏陶，他們這一批人成長過程當中內(nèi)在的Identity，是怎么慢慢形成、塑造、影響他們的人生的？ 

所以我說回過頭來看啊，我覺得一定要注意從這一批人身上看出第一母語中文對他們自我身份認同的重要性。這一批人都是從小在中國生長，而且讀過中國的經(jīng)典，而且讀得非常扎實，那么第一母語對于自我身份認同的重要性我覺得怎么強調(diào)都不為過之。 

沒有第一母語的夯實，就不會有健康充實的自我身份認同。

我說可以有雙母語，可以有第一母語，準母語，但是第一母語常常和你的整個身份認同是密不可分的，你一定要有第一母語作為你身份認同的真正的一個內(nèi)核。 

因為第一母語是你安身立命的根基，怎么選擇你的第一母語，這個我們也可以討論，這個里面有很多我覺得值得我們?nèi)ニ伎加懻摰目臻g。比如說在中國長大的孩子，父母都是中國人，我覺得應該重視中文作為第一母語的教育，因為是關(guān)系孩子未來身心健康和人格發(fā)展的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考慮。 

我們千萬不能跟風走，學好英語是對的，現(xiàn)在說學好英語走遍天下都不怕，但是我想一個人的自我意識，一個人的自信自尊，從哪兒來到哪兒去，人都是有一個情感心理歸屬的。

你不可能說我是一個地球人、一個國際人，我是一個Global citizen。任何一個世界公民，他一定有他最終的文化歸屬，心里的home就是他的精神家園。那精神的家園在哪呢？

我覺得需要有一個第一母語First mother tongue作為他的歸屬。之前有人討論強調(diào)雙語人比單語人的創(chuàng)造力更強，但是，只有第一母語成功發(fā)展，才會給雙語者堅實牢靠的基礎(chǔ)。

這里我提一個概念叫母語錯位，什么叫母語錯位呢？

我們現(xiàn)在有一些家長，特別是在上海、北京這些大城市，他們說我將來送孩子出國，只要英語好就行。

在西外學校，包括我們在三亞辦的學校，家長來找我們，說我們在家都講中文，中文不成問題，你們只要把英文學好就行，你們最好所有課都用英語上，都用外教上。

我就一直很納悶，一個中國孩子，一個黃皮膚黑頭發(fā)的孩子，我不管你將來在美國、加拿大、英國生活，identity是改變不了的。美國人和中國人就是有差別的，一看上去和美國白人，英國白人是有區(qū)別的，而且小孩也會有身份錯亂感， get confused。

我看過一篇文章講一個德國生長的中德混血兒，他在成長的identity 的自我錯亂。

他自己認為自己是德國人，當他到學校以后發(fā)現(xiàn)其他人不把他當?shù)聡丝?，因為他看上去像中國人。然后他的同學就說，你是中國人，你不是德國人，你是中國來的。但是他是生在德國的，長在德國的。 

所以我就說，千萬不能母語錯位。不是說你把第一母語學好了，你就學不好第二母語。你把英語學成接近母語的水準，其實是可以做到的。但是我們從孩子的長遠發(fā)展來看，從孩子的身心健康，從自尊自信而言也需要有第一母語的根基。

看百年的中西融合的教育，大體上是不錯的，我真的是很敬佩那些先行者們，從清末到民初的那些先行者們，當年的清華學堂，他們辦的時候，很有智慧。

梁實秋在他的回憶錄里提到13、14歲進清華學堂的，早上全都是美國老師上課，教美式的學科內(nèi)容。到下午都是老先生們，舉人進士都有，清華請過來給他們上中國的文史類課程。

他們是留美清華預備學堂，賠款拿回來后美國人跟中國政府說，這一批的孩子都要到美國去讀大學的，按這樣的話我們很可能會全盤西化了。所以他們還是堅持早上讀美語，學西學，下午，你還是給我好好地做一個中國人，真的是蠻好的。

南洋公學也是這樣。后來辦的一些新學像南開，好多新式學堂，像振華女中，好多非常好的學校，都兼顧中西這兩種文化（西學，中國的經(jīng)典）。

他們既教西學英文，又教中國經(jīng)典傳統(tǒng)。包括有些教會學校都這么做。盡管五四有些反傳統(tǒng)，但我覺得中國的啟蒙新學還是很重視中國的現(xiàn)實和社會的。不少人留英留美，無論是激進還是保守，回到中國以后，還都是中西兼容，以西學的治學方法梳理中國的學問。 

楊振寧的父親也很典型，留美，拿了博士，數(shù)學博士，回到清華來教書。每年夏天，請了北大還是清華的大學生替楊振寧補課。補什么課呢？補《孟子》，補《四書》。他是留美博士，他知道他的孩子將來也要和他一樣到美國去讀書的。

所以我說，那時候的歐風美雨可能比現(xiàn)在更厲害，但中國那時的社會知識主流還是很清醒的。英文要學好，西學要學好，但中國的文脈也不能斷。

真正的雙語人怎么培養(yǎng)？

所以我們自己要好好反思中國近代的教育史，特別是雙語教育的歷史，而不是一味地朝海外看。菲利普艾斯特中學（Philips Exeter Academy）、伊頓（Eton College）、哈羅（Harrow School），這些都是英國美國的好學校。但是，我們是中國的孩子，中國的精英該怎么培養(yǎng)？ 

我把西外學校作為一個例證吧，來看看雙語人應該用什么樣的方式去慢慢熏陶，培養(yǎng)。那么，首先，我覺得我們一定要創(chuàng)設好的雙語課程，雙語的學習和生活環(huán)境，盡可能按雙母語或準母語的方式來教和學。 

我覺得這一點很重要。為什么呢？因為我們現(xiàn)在很多的中國的英語教學，特別是最近幾十年，功利性很強。而且我們的英語教學很少替學生創(chuàng)造一種真正的母語環(huán)境。

所以我強調(diào)有沒有可能，如果有條件的話，我們西外特別是國際部在努力地按照雙母語教師、雙母語課堂、雙母語作業(yè)、雙母語閱讀、雙母語活動、雙母語的溝通交流，就是中文英文都不能少。

因為從一年級開始，或者從幼兒園開始，你說，一個孩子才三歲五歲，你就說只學英文不學中文？他的母語不好好發(fā)展的話，他能把英語學好？ 

所以我說，我們的雙語課程框架，從幼兒園開始，基本上就是雙班主任制。

就是一個班，有一個中國老師或者幼兒園有幾個中國老師。包括我們的小學，我們有學科老師，除了語文老師是中國老師，數(shù)學老師也是中國老師，我們有些其它課目的老師也是中國老師，但是一定也要配一個外方的班主任，也有一些其它學科的外方老師。

要嚴格按照課程的標準來做，比如說，中方的課程就按照上海二期課改，政府規(guī)定的，就是我們國內(nèi)小學部所要遵循的課程標準。你不要降低標準，你不要說，把它作為一種輔助課程，學點中文吧，反正過得去就行，這樣想是不對的。

一定要把我們的語文、數(shù)學當做母語課來學，當做主課來學習，而且要下功夫來學，而且要達到和我們國內(nèi)部的孩子差不多的水準，當然教學方法可以有變化。英語也是，要按照美國人教學的方式，英國人教學的方式，千萬不能變成ESL的教學方式。

曾經(jīng)有老師來問我說，英語不是他們的母語，這樣教效果很差，費時又費力，孩子們又聽不懂。配個中國老師，教點語法，讓他們背、默。我說，不行。如果這么教的話，我們又教出一大批，不要說是母語水準，連準母語水準都達不到的人，這很重要。

我的文章當中提到過一個很重要的概念native sense，叫母語感。那么母語感從哪兒來的呢？母語感是用母語教學的方式才能培養(yǎng)出來的。母語感是由深層的語言結(jié)構(gòu)內(nèi)生出來的，而不是靠我們死記硬背灌輸出來的。

所以，在中國要培養(yǎng)英語的這種母語感，確實是要花很長的時間。一定要是一種相對低結(jié)構(gòu)、高感知的浸潤式的教學過程，才能培養(yǎng)出來。

這點我們家長、老師、包括校長真的是要舍得，要有長期投入的這么一種準備。有的時候，我們沒有這個耐心。一看，這你學了兩年，怎么沒進步呢？人家隔壁學校、公辦學校，都會說、會背、會寫，單詞記了這么多。我們這孩子怎么還是結(jié)結(jié)巴巴？怎么還說不出來？

母語學習，特別是在另外一種語言環(huán)境下學外語的、用母語方式來學的，常常是慢的。這是我們這十年做下來，包括我在國外觀察下來的都是這樣。因為它不是簡單地模仿，簡單地模仿很快，可簡單地模仿扎不下根來，不會內(nèi)化成語言的深層結(jié)構(gòu)，過段時間就忘了。

就像我們這些年，很多學生四級六級考過了，學了十幾二十年英語的，也是從幼兒園開始一直學到大學。中國有多少真正用這種方式培養(yǎng)出來的，能夠達到英語是準母語或母語水準的人呢？這個比例也不大的。 

所以我就說，我們用學母語的方式來教、來學，看上去慢，實際上是快的。過三年五年，過八年十年，這種語感的培養(yǎng)會內(nèi)化成一種生存機制。比如周有光，中國的拼音是他發(fā)明的。當年也是教會學校出來的。他現(xiàn)在英語中文都非常好。所以這種語言的習得要走長線。

所以我說，怎么能夠讓學校的課程和我們自己的關(guān)注度、注意力，放到人、放到人的文化底蘊、身份認同還有全球意識的形成上面，來考慮我們雙語學習的課程安排，時間安排，關(guān)注度和注意力的分配。

一個雙語人最后、最重要的標志，他的特質(zhì)到底是什么？我覺得不僅僅是他能夠講兩種語言，而是他的胸懷，他的眼界，他的品味和他的格局。 

真正的雙語人是要通過行走，通過在不同的語言環(huán)境，社會生活環(huán)境當中慢慢去感悟、體驗才會有的。

我們也在國內(nèi)行走，真正母語能力的發(fā)展也不光是在課堂里獲得的，你要了解民情，了解社會。比如我們?nèi)チ司畬健⑻┥?、曲阜、敦煌、安陽、?nèi)蒙，陜北……去尋找中華文明的發(fā)源地。

所以我說，在很大程度上，一個雙語人的教育，就像我們近百年來真正的雙語人，像陳寅恪他沒有拿學位，他哈佛大學呆過，牛津大學、倫敦大學、巴黎大學、柏林大學，他都走過，一路行走。

這些行走過程當中，給大師們的感悟、觸動、體會，才是真正雙語人所必須具備的文化底蘊。所以說我們西外雙語人的教育，家庭的教育，語言學習是很重要的。

但語言學習一定要放大格局，語言學習一定要成為孩子人格力量培養(yǎng)的一個很重要的途徑。最終的目標是什么？要有目的（purpose），要有意義（meaning），最后要有價值（value）。

就是說，一個雙語人，不是說將來能在一個外資公司、世界五百強公司做個金領(lǐng)、白領(lǐng)，這樣太窄了。學英語就是為了找個好工作？成為雙語人，就是為了將來做個中產(chǎn)階級？我說成為一個雙語人最重要的，是使這些孩子們將來的人生更豐富，更多姿多彩。

本文轉(zhuǎn)自微信公眾號“外灘教育”，作者林敏，編輯黃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