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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假或許另有其人——前哈佛醫(yī)學院教授和他被撤回的31篇頂尖論文后續(xù)

作者:New York Times 發(fā)布時間:

造假或許另有其人——前哈佛醫(yī)學院教授和他被撤回的31篇頂尖論文后續(xù)

作者:New York Times 發(fā)布時間:

摘要:甩鍋or被甩鍋,that's a ques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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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ero Anversa博士坐在自己的畢生作品面前,“我什么都沒做,怎么就變成了這樣”(圖源:紐約時報)

對于Piero Anversa來說,這個秋天似乎過得異常漫長,從神壇跌落的郁悶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全世界的研究者曾將他的研究成果視若圭臬,而當時革命性的研究發(fā)現(xiàn),如今看來卻是廢紙一張。曾在美國造成巨大轟動的研究結果似乎成為謊言:培養(yǎng)新的心臟細胞,以修復受損心肌。

這個月,哈佛醫(yī)學院及其附屬布萊根醫(yī)院狀告Anversa及其實驗團隊有學術不端行為,并建議各大醫(yī)學期刊撤除其31篇學術論文。歷時十余年的學術成果被證實有篡改和編造數(shù)據(jù)行為。去年,布萊根醫(yī)院向聯(lián)邦政府賠付了1000萬美元。理由是司法部斷言,Anversa和他團隊的兩位成員以學術欺詐的方式獲得了來自國家衛(wèi)生研究院的研究基金。

“造假論文數(shù)量驚人。在我的從業(yè)生涯里,從沒見過這樣的案例”,任至2016年的前哈佛醫(yī)學院院長Jeffrey Flier說道。

Anversa的故事揭示了現(xiàn)代醫(yī)學研究的一些焦慮:迫切希望擁有具有前瞻性的研究成果,抗拒與研究設想相反的數(shù)據(jù),學院機構不能及時阻止學術不端行為的發(fā)生。甚至當2004年有三個獨立研究者表示無法復制Anversa的研究成果時,哈佛仍在2007年雇傭他為醫(yī)學院教授,讓他的實驗室繼續(xù)產(chǎn)出成果,支撐他的理論。

“科學研究到了那一步就會像駕駛一艘戰(zhàn)艦,在戰(zhàn)場上無路可退”,賓夕法尼亞大學生物倫理學教授Jonathan Moreno說道,“人們會被情感驅動,被金錢驅動,被職業(yè)信仰驅動”。

如今80歲的Anversa與他的兒子一同居住在東海岸的高端公寓里。高高的天花板、東方氣息十足的地毯、大理石壁爐一點都不能反映他當時走在科學前沿的生活狀態(tài),與工作相關的,只有那幅被裱起來的2001年《紐約時報》頭條新聞。

Anversa博士輕微駝背,走起路來小心翼翼——髖部有問題,他說。近期的壓力給他帶來了睡眠障礙,但他堅持保持這樣的日常作息:晚上9點前上床睡覺,黎明前起床。他花費大量的時間撰寫和提交申請書,認為自己有權獲得另一份工作。

他堅稱自己沒有做錯任何事,他的研究成果都是真實的,是一個同事背叛了他,無賴地篡改了他一篇又一篇的論文數(shù)據(jù)。一個下午,他坐在沙發(fā)上,兩根手指啄擊著筆記本電腦鍵盤,尋找那些支持他理論的人給他發(fā)來的郵件。

“我已經(jīng)80歲了,我把我的一生都獻給了心臟研究,哪怕我的研究成果能對心臟衰竭這個問題產(chǎn)生一點點的影響,”Anversa博士說道,聲調(diào)漸高,“可是現(xiàn)在,我被孤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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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花費5年時間調(diào)查Anversa實驗室,最終判定撤除其31篇頂尖論文(圖源:紐約時報)

他的下場似乎是對科研自大狂的一次深刻警告。

“這就有點像是最長版本的《賤女孩》(Mean Girls),”哈佛大學研究干細胞和再生生物技術的Richard T. Lee博士說道,“只是現(xiàn)實中大多數(shù)角色都是成年人。”

“就像他真的讓心臟長回來了一樣”

在2000年美國心臟協(xié)會舉辦的一場會議上,當時還是紐約醫(yī)學院教授的Anversa大步走向講臺,向聽眾宣布了一個激動人心的消息:在小白鼠實驗中,骨髓干細胞可用于再生心肌細胞。

他暗示心臟病學中的那條基本原則——人類心臟不可再生——是錯的。如果他是對的,那就是為數(shù)百萬名心臟病患者找到了希望。

在那場演示中,Anversa用色彩豐富的幻燈片向人們展示了各種微小和未發(fā)育完全的細胞——新的心肌細胞正在成熟,他說道。

“就像他真的讓心臟長回來了一樣”,華盛頓大學干細胞和再生醫(yī)學研究院主任Charles Murry回憶到。

這個假說紅極一時,人體具有的干細胞——不成熟的原始細胞——在一定環(huán)境下會轉變成長為身體里的其他細胞。科學家們希望,把干細胞放進肝臟,就會有肝細胞生成。而Anversa表示,把干細胞放進心臟,干細胞真的可以轉變成心肌細胞。2001年,他和他的團隊將這項研究成果發(fā)表到了Nature上。

“毫不意外,各種企業(yè)一擁而上,紛紛將骨髓干細胞注射進人們的心臟中。這種態(tài)勢在全世界像病毒一樣傳播,簡直不可思議?!盡urry博士說道。

Anversa的團隊不久之后更公布了一項駭人聽聞的消息。眾所周知,骨髓擁有可以轉化為血細胞的干細胞。但是沒人曾想過,心臟本身就有干細胞。他聲稱將這些心臟干細胞移植到體外培育,再在心臟病發(fā)作之后重新注射進體內(nèi),可以重生心肌細胞。

行業(yè)爭議

從消息發(fā)布的最開始,就有科學家質疑Anversa的理論。他也不是第一個考慮讓骨髓干細胞轉化為心肌細胞的人。Murry博士和印第安納大學醫(yī)學院Loren Field教授從20世紀90年代起就在從事相關實驗。他們沒有看見新生的心肌細胞,但仍在繼續(xù)研究,只是他們從未公布這些數(shù)據(jù)。

當2000年Anversa在臺上公布這項消息時,他們正肩并肩坐在觀眾席中。Murry側過身去,滿臉黑人問號面對Field,“我們究竟是怎么錯過這項發(fā)現(xiàn)的?”于是他們重新回到實驗室進行試驗。可是又一次,他們沒能發(fā)現(xiàn)再生的心臟細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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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于紐約醫(yī)學院。后面禿頂男子為Jan Kajstura,左二為Annarosa Leri(圖源:紐約時報)

2004年,Anversa的這篇論文和另一項研究一起發(fā)表到了Nature。另外的這項研究由斯坦福大學干細胞生物和再生醫(yī)學研究院主任Irving Weissman主導,他也沒能復制Anversa的研究結果。同年,伯恩大學生理學教授Bernd Fleischmann也在自然醫(yī)學(Nature Medicine)雜志上發(fā)布報告稱,無法復制Anversa的研究成果。2005年,《紐約時報》也曾發(fā)布文章《追蹤未解的心臟細胞再生科學》(Tracking the Uncertain Science of Growing Heart Cells),覆蓋行業(yè)內(nèi)對Anversa研究的質疑之聲。

其他實驗室有稱看見了少量心肌細胞再生,但還是與Anversa團隊所報導的研究結果大相徑庭。

“逐漸增多的研究讓證偽希望延續(xù)”,F(xiàn)ield教授說道。

在一場科研會議上,Murry教授公開質疑了Anversa的研究發(fā)現(xiàn)。他將自己實驗室里的心肌細胞圖片放在PPT上,旁邊是來自Anversa博士實驗室的細胞圖片。隨后他又展示出一張經(jīng)過PS的他實驗室的細胞圖片,而這張經(jīng)過PS的圖片跟Anversa實驗室的細胞圖很像。

在問答階段,Anversa的同事兼合作者Bernardo Nadal-Ginard通過遠程連線,對Murry博士進行了嘲諷式反擊:

“我愛Plácido Domingo(普拉西多·多明戈,‘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Nadal-Ginard說道,“我希望自己能像Plácido Domingo一樣歌唱。但是我一遍又一遍地嘗試,最終還是失敗了。”

“只因我,不是Plácido Domingo”。

這場連線通話遂在行業(yè)里被人熟知為“藝術大師的辯護”。

哈佛介入調(diào)查

隨著Anversa博士聲名漸漲,榮譽隨之襲來。2007年是Anversa收獲頗豐的一年:哈佛大學醫(yī)學院教授、布萊根婦女醫(yī)院再生醫(yī)學中心主任。

醫(yī)院和大學上層拒絕談論Anversa的任命過程。在一則聲明中,醫(yī)院表示:“那些有重大突破的科研成果,在發(fā)布之初通常都是有爭議的。一個人的研究成果有爭議,還不足以否定這個人的其他方面?!?/p>

2012年,新的論戰(zhàn)又出現(xiàn)了。

Anversa團隊的核心成員Jan Kajstura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在《循環(huán)》(Circulation)雜志上發(fā)表了一篇論文,似乎為心臟再生提供了最終依據(jù)。該篇論文有位合著者,是一位來自勞倫斯利弗莫爾國家實驗室的科學家,Bruce Buchholz。Buchholz博士測量了36名被試心臟中的碳同位素,被試年齡分布在2歲至78歲?;?0世紀50年代的核試驗研究結果,老年人通常比年輕人暴露在更多的放射性同位素之下。

所以如果機體不能產(chǎn)生新的心肌細胞,老年人心臟中的放射性碳元素含量應該更高。但是在這篇論文中,Kajstura和他的團隊稱,老人的心臟并沒有更多的放射性碳元素,心臟細胞被持續(xù)替代更新了。

Buchholz博士讀到這篇論文時,快被氣暈了。他向Kajstura提供了放射性水平的數(shù)據(jù),但發(fā)表出來的研究數(shù)據(jù),已經(jīng)被改成老年人心臟中的碳元素含量與年輕人的相仿。Buchholz博士在一次收集中表示,科學研究取決于同伴之間的相互信任。他之前一直堅信Anversa的團隊數(shù)據(jù),但是現(xiàn)在,信任破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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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阿密大學附屬醫(yī)院廣告橫幅,宣稱能用干細胞再生心肌細胞(圖源:紐約時報)

“我學到了很不好的一課”,Buchholz博士說道。

于是他聯(lián)系Anversa博士,要求撤回這篇論文。而Anversa對此的回應是,他本人對這篇論文的數(shù)據(jù)篡改一無所知。Anversa在一次訪談中表示,“我說,‘Bruce,你現(xiàn)在說的是Jan在造假’”。

Anversa博士說他找Kajstura博士聊過此事,并讓Kajstura重新做了一次研究分析。經(jīng)過改良實驗,Anversa消除了對這篇論文的疑慮,并且相信里面的研究發(fā)現(xiàn)都是正確的。但是布萊根醫(yī)院還是在2014年撤回了該篇論文。

在過去的一周里,Kajstura博士未對狂轟亂炸的媒體發(fā)問作出任何回應。他也不在位于紐約州羅徹斯特的家里,而是選擇和自己的女兒和女婿待在一起。家里至今還留存著一份訪談邀約。

甚至在該篇論文被官方撤回之前,Anversa和Kajstura的職業(yè)生涯就開始崩塌。2013年1月10日,哈佛醫(yī)學院和布萊根婦女醫(yī)院的相關調(diào)查者突襲Anversa實驗室,“奪取計算機和科研筆記”,Anversa說道。他為此還聘請了一個團隊的律師。

Anversa在一封郵件中寫到,“扣押計算機和筆記本,這種不請自來的突然襲擊在過去幾年時有發(fā)生,穩(wěn)定的科研環(huán)境早已不復存在”。

2013年,Kajstura博士離開了Anversa的實驗室。然而突然在一則聲明中,Anversa和同事Annarosa Leri的律師團隊譴責Kajstura對已發(fā)布科研論文的數(shù)據(jù)圖像進行造假。

“Anversa博士和Leri博士從未在任何時刻篡改過任何圖像或數(shù)據(jù)”,該則聲明稱。不過研究者們“支持他們在論文中的科研發(fā)現(xiàn),包括現(xiàn)存和潛在的心臟干細胞療效?!?/p>

1000萬美元的解決方案

甚至當哈佛展開持續(xù)調(diào)查,還有許多研究者堅持心臟干細胞假說。

“這是對自尊心的一次完美打擊,一廂情愿的理論信仰,卻最終無據(jù)可尋”,亞利桑那大學醫(yī)學院教授Jill C. Tardiff說道,他也是一位心肌細胞研究者。

2014年,又一名研究者試圖復制Anversa博士的發(fā)現(xiàn)。Jeffrey D. Molkentin,辛辛那提兒童醫(yī)院醫(yī)學中心心臟研究所教授,花費了數(shù)年時間找到一種方法,追蹤“心臟干細胞”被注射進心臟后的命運走向(注意,Anversa團隊曾提出兩種心肌細胞再生方案,一種是骨髓干細胞移植,一種是心臟干細胞移植,此為后者)。那么這些干細胞變成心臟細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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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布萊根婦女醫(yī)院和Partners Healthcare同意賠償聯(lián)邦政府1000萬美金(圖源:紐約時報)

“答案是否定的,”Molkentin在一次收集中表示。他在Nature上發(fā)表了自己的研究結果。另有兩個獨立實驗室也對此進行了證實。

2015年,Anversa博士被哈佛開除。他將研究地點轉移到瑞士和意大利,但都被開除了。這些爭議也伴隨著他漂洋過海。

去年,美國司法部宣布,布萊根婦女醫(yī)院和Partners Healthcare(布萊根和另一所哈佛附屬醫(yī)院共同成立的醫(yī)療系統(tǒng))需要支付1000萬美元,以平息對Anversa博士、Leri博士和Kajstura博士的訴訟。他們已經(jīng)知道,或本就應該知道,他們的行為包括“制定不適當?shù)膮f(xié)議,捏造無效和表征不精準的心臟干細胞,不計后果地故意誤導記錄保存,編造或/和篡改數(shù)據(jù)和圖像”。

盡管波折不斷,但美國國立衛(wèi)生研究院下屬的國家心臟、肺及血液研究院還是劃撥790萬美元,自2015年起進行心臟干細胞的臨床實驗。研究心血管科學的副主任Denis Buxton表示,Anversa所做的工作,對于整個心臟研究進程而言,是一份“催化劑”。雖然研究院也不相信心臟干細胞可以最終轉變?yōu)樾募 2贿^迄今為止,還是有少量研究表示,心臟干細胞和特定的骨髓干細胞可以幫助機體形成新的血管和心臟細胞,Buxton博士說道。

不過該研究院本周一宣布暫停臨床實驗,轉而回顧“科研理論基礎”。

最終裁決

這個月,Anversa博士得到了哈佛對他一生所成的定論。10月3日,Anversa向《紐約時報》提供的一封信函表示,哈佛和醫(yī)院的官員告訴他,他已經(jīng)對8篇論文“承認有學術不端行為”,有些是已經(jīng)發(fā)表,有些還在提交審核階段。雖然他還是哈佛聲稱必須撤回的大量其它論文中的第一作者,但哈佛表示,還沒有證據(jù)能證明Anversa在那些論文中也存在學術不端行為。哈佛并未在給Anversa的信件中逐一列舉學術不端研究者的姓名。

但哈佛表示,由Anversa實驗室出產(chǎn)的可追溯到2001年的31篇科研論文,都應被撤除。大學和醫(yī)院官員向每家期刊告知了他們的最終結論,其中也包括執(zhí)掌研究者聯(lián)邦經(jīng)費大權的衛(wèi)生部科研誠信辦公室。任何與哈佛和布萊根醫(yī)院有關的、提供Anversa不當行為證據(jù)的人,都必須對Anversa的學術不端行為進行詳盡描述。

Anversa則堅稱,都是因為Kajstura的欺詐行為,才讓他受到了不公平的處罰,“我怎么會如此愚蠢,沒有意識到他在作弊?”

但其他科學家表示,作為實驗室負責人和多篇論文主要作者,Anversa必須為最后的研究結果負責,即使他自己沒有作假。

其實在學術領域,懷揣著偉大假設,背著與之相反的研究數(shù)據(jù),堅持前進的人不在少數(shù)。

倫理學教授Moreno說道,“在科學哲學中,一直有這樣一個討論,那就是是否存在像‘判決性實驗’(crucial experiment)一樣的研究”,證明這個觀點是對的,那么其它觀點就是錯的。

“結果表明,那是不存在的。科學就是在證偽和被證偽的過程中成長起來的?!?/p>

無論是甩鍋,還是被甩鍋,作為科研人員,都得對自己的科研結果百分之百地負責。

文章來源:紐約時報   編譯:爾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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