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今題話題（ID：todaytopic），作者：楊三喜

日前，江西銅鼓舉行教師節(jié)表彰大會，新任銅鼓縣委書記江偉斌在會上宣布，從今年下半年開始，銅鼓普通高中教育全部免學費，已交的全部退還。免學費后，每年財政將增加投入220萬元左右，但卻可以惠及近3000人。在中西部地區(qū)，高中免學費已經(jīng)漸成趨勢。高中免學費固然是一個善政，但是免學費果真能夠實現(xiàn)“留住本地生源，促進全縣教育事業(yè)持續(xù)、均衡、協(xié)調發(fā)展”等系列目標嗎？

高中免學費實際意義有多大？

銅鼓縣將成為江西宜春市首個實行高中教育全部免學費的縣(市、區(qū))，但銅鼓縣的做法，在江西省內并不是什么創(chuàng)舉。從2010年秋季開始，江西省德興市就已經(jīng)成為了省內第一個推行高中階段免費教育的縣市。在全國范圍內，高中階段免費，也已經(jīng)漸成趨勢，早在2012年，內蒙古就在全區(qū)范圍內實現(xiàn)了高中免費教育，成為全國首個在全區(qū)范圍內實現(xiàn)12年免費教育的省份。

一個有意思的現(xiàn)象是，在經(jīng)濟更為發(fā)達、財政實力更為雄厚的東部地區(qū)，鮮有地區(qū)提出高中教育免費政策。目前實施高中免費的多是中西部地區(qū)。

原因恐怕在于，東部地區(qū)經(jīng)濟發(fā)達，民眾經(jīng)濟條件較好，對是否免除學雜費沒有什么感覺。更加刺痛家長錢包的，恐怕是學校的各種“額外收費”，以及焦慮、攀比等情緒影響下的昂貴校外培訓支出。

對于中西部地區(qū)，尤其是那些經(jīng)濟條件一般的家庭來說，學雜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免費對于減輕家庭負擔有一定的積極意義。

不過這個意義也不宜過于高估。即便是那些因為貧困而讓孩子輟學的家庭，最大的原因恐怕也不是因為交不起學費，而在于接受教育的總體成本在不斷提升——不僅是因為生活費等在提升，很大程度還在于貧困家庭也越來越接受了孩子需要上培訓班的理念，再加上不能出去打工掙錢，以及對教育改變命運缺乏信心，所以才輟學。

有觀點認為，高中教育免費“可能將削平中職教育在較發(fā)達地區(qū)的優(yōu)勢”，這種觀點未免有些杞人憂天。實際上，在當下職業(yè)教育低人一等地位尚沒有徹底改變的背景下，絕大多數(shù)家庭都會讓孩子選擇普通高中而不是中職教育，之所以上了中職，不是因為它免費，更大的可能是沒得選，沒考上。

所以，高中免學費的實際意義，無疑值得商榷。

免費教育不一定是最好的

很多人對免費有誤解，認為免費是解決問題的關鍵，幼兒園“上園貴”“上園難”就呼吁學前教育納入義務教育，實行免費，想要普及高中教育，于是又期待高中教育免費。

不是說免費政策不好，人們當然都希望12年免費教育，乃至從學前教育階段就開始免費。但是免費并不能帶來教育問題的真正解決，而對于個體的教育來說，免費的往往不一定是最好的。

義務教育學雜費全免的目標是實現(xiàn)了，但是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與變遷，家庭的教育支出并沒有因此而減輕。一到暑假，孩子就成了碎鈔機，三萬元撐不起一個暑假的話題此起彼伏。

在上海、深圳等民辦教育發(fā)達的地區(qū)，民辦中小學校漸漸成為了優(yōu)質教育的代名詞。公辦教育由于學習時間短、教學內容難度小等問題，無法滿足家長的教育需求，家長只能花更多的錢去報校外培訓班，找補回來。因為在升學面前，成績終歸還是第一位的。

民辦學校收費不菲，有的甚至高達幾萬元人民幣一年，但家長仍然趨之若鶩，破釜沉舟也要“拼”進民辦校，為了一個名額擠破頭，面談時被查三代依然甘之如飴。

在高中階段，由于公辦高中可以選擇生源，重點高中仍然很強勢，民辦高中的優(yōu)勢并不明顯，但是近年來，各地一些重金打造的民辦高中依托公辦學校的教育資源，再加上異地招收優(yōu)質生源，正在異軍突起，猛烈沖擊公辦高中的優(yōu)勢。

以廣州為例，2017年，廣州各大民辦高中的重本率相繼刷新，有的突破50%，有的突破60%，其教育教學質量，已經(jīng)超過多數(shù)區(qū)屬示范性高中，躋身前列，因此，2017年被稱為廣州民辦高中的“崛起年”。崛起的直接原因就是從2014年開始，廣州異地中考政策放開。

目前，衡水中學異地辦學分校在國內遍地開花。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衡水中學在國內10個省份開設至少18所分校，遍布昆明、遂寧、張家口、南昌、合肥、邯鄲等地。這些分校無疑都將沖擊當?shù)毓k高中的地位，無疑都比免費政策更能夠改變當?shù)氐慕逃鷳B(tài)。

“上好學”而不是“有學上”，已經(jīng)成為家長們最主要的教育訴求。公立學校免費了，但是教學機制不靈活、師資落后、教學設施不完善，最終教育質量比不上民辦學校，家長自然會用腳投票。反過來，如果公立教學質量提升了，即便交點學費，家長恐怕也不會有什么怨言。

免費也不見得能留住本地生源

根據(jù)銅鼓縣教育體育局局長的說法，免費政策有利于解決銅鼓貧困學生讀書難的問題，有利于留住本地生源……促進全縣教育事業(yè)持續(xù)、均衡、協(xié)調發(fā)展。

對于第一個目標，不得不承認，免費政策的確能一定程度上緩解貧困學生的困難，但是留住本地生源等目標，恐很難實現(xiàn)。

高中教育的地位不言而喻，它承上啟下，競爭性、選拔性強，直接決定了學生進入什么樣的高校，從事什么樣的職業(yè)，有怎樣的未來。

但是對于縣域范圍內高中教育的發(fā)展來說，尤其是在中西部地區(qū)，高中教育陷入了發(fā)展困境，最主要的原因是優(yōu)質生源大面積流失。

北京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林小英的一份名叫《賭局與賭徒——一個縣域教育生態(tài)的非典型素描》的調研報告，揭示了這種縣域高中教育的困境。她所調研的這個縣，前幾年的一次中考的前100名的85個全走了，就剩15個在本縣念書。

生源流失之后，教師發(fā)現(xiàn)再怎么教，都沒有辦法體現(xiàn)工作價值。生源流失，教育質量提不上去，縣中失去了元氣，開始衰落，優(yōu)秀教師相繼流失。經(jīng)濟的發(fā)展以及便利的交通豐富了家長們的教育選擇，有條件的家長越來越多選擇進城?！霸跉埧岬纳鐣偁幟媲埃鄶?shù)家長都是曾經(jīng)的失敗者。所以這些縣中覺得我們就是在教一群失敗的孩子，尤其更多的是留守兒童。” 林小英說。

最近刷屏的“知名校長陳立群放棄百萬年薪赴貴州支教分文不取”，其中提到的貴州臺江縣，同樣面臨縣中教育質量差，留不住優(yōu)秀學生的問題。在陳立群受邀擔任校長的臺江民中，該校全校每年輟學學生100多個，貧困家庭、留守兒童、問題學生占全校人數(shù)近一半，2008年和2011年，全校竟然只有一人考上一本。

陳立群在臺江民中

留不住的原因，顯然不是因為學費，而是在教育資源自由流動，尤其是跨區(qū)域招生成為常態(tài)的背景下，優(yōu)質生源自然而然從縣域范圍內流失，而流入大城市，流入少部分超級中學。這個問題在全國范圍內都不同程度存在。

實現(xiàn)留住生源的目標，靠的當然不是免學費，而是要像陳立群和“一塊屏幕改變命運”那樣，通過提高教育質量，大幅提升高考成績，從而阻止了優(yōu)秀生源的流失，重振當?shù)匕傩諏逃男判?。具體辦法，是引入類似成都七中那樣的優(yōu)質課程資源，或者是把一批批教師送到杭州學習，開展師資培養(yǎng)工程，從而提升教育質量。

“一塊屏幕改變命運”

畢竟家長把孩子送進高中，最大、最直接的目標就是考大學，學費，并不是最關鍵的問題。

本文轉載自是騰訊新聞旗下評論性欄目“今日話題”，作者教育資深媒體人楊三喜。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芥末堆立場，轉載請聯(lián)系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