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新傳研讀社(ID:xinchuanyandushe)
因為疫情原因,大中小學昨日開始陸續(xù)推出線上課程。然而,僅僅是第一天,就出現了不少“翻車”事故。老師們紛紛表示:”上了網課才明白,主播這工作......的確不好干?!斑€有一位老師在線上教學時揮淚呼喊:“請同學不要刷贊了!你那邊刷一個,我這邊卡一下?!?/p>
前些日子有人說,此次疫情將會成為中國線上教育真正的起點。
昨天晚上則有人說,沒準也可能是終點。
在本期推送中,我們想嚴肅聊聊大學線上教育的正確姿勢。為此,我們越洋連線了加拿大皇家大學(Royal Roads University)傳播與文化系系主任李臻怡教授。他在加拿大有多年線上課程的研發(fā)和教學經驗,對于這次疫情之下的“網課潮”,他也想和我們分享自己的思考和建議。
(李臻怡博士,加拿大皇家大學傳播與文化系系主任,終身教授,博士生導師,加拿大跨文化碩士學位課程的創(chuàng)始人。2011 年,獲得加拿大國際教育局頒發(fā)的皇家大學凱利杰出教學獎和國際教育創(chuàng)新獎。)
訪談錄音稿經過壓縮編輯,共5020字。你可以從中獲得:
1. 網絡本身不是單純的傳輸媒體,網絡自己是“活”的,甚至本身就是一個創(chuàng)造者。它提供了很多可能性,讓我們去做很多以前不敢想象的事。
2. 網絡課程擁有完全不同的生態(tài)系統。它需要教師與學校的IT部門協作,也需要教師將自己的角色轉變?yōu)椤表椖繄?zhí)行者“。
3. 網絡課程并不是萬能的。在我的經驗中,至少有五種課程,并不一定適合通過互聯網進行。
4. 網絡課程的本質是互動和發(fā)表觀點。在網課上,學生盡可以”冒犯“一點。
5. 在疫情之下,學校需要有一個很好的評審機制,和一顆體諒的心。不要一下子把所有老師都趕到網上去講課。
一、我用網課,做了哪些面授無法完成的事?
我想分享的第一點,就是千萬不要簡單認為網絡授課可以成為面授臨時的替代。我在加拿大皇家大學講的課里,有80%是網絡授課。我剛剛開始講網課時覺得,只要把我面授的課搬上去就可以了,后來才發(fā)現,這樣的想法太簡單了。因為有一些面授的東西搬不上去,還有有一些授課的節(jié)奏、方法都不合適。
因此,我想表達的第一個核心觀點是:網絡本身不是單純的一個傳輸媒體,或者是一個渠道,通過這么多年的實踐,我會發(fā)現,網絡自己是“活”的。在授課過程中,網絡本身其實是一個創(chuàng)造者,它提供了很多可能性,而這些可能性是面授不能提供的,或者提供起來非常難的。
比如說電子書。我現在用的教材都是電子書,還包括一些期刊論文。在網絡授課的時候,我講到了一本期刊,直接給學生一個link,讓他們自己去看就行了。在線下課堂里,這當然是比較難分享的。
還比如說,在設計作業(yè)時,我可以讓每個學生寫一個“漸進式”的博客。他先寫一次博客,然后聽到同學的反饋,他再寫第二次博客。一門課上完,通過這十幾個博客,他再進行反思,或者用理論進行分析。這種作業(yè)形式基本上也是無法脫離網絡的。
我們還會做“collective wiki”。比如課上講到一個“關鍵詞”,我們就開一個欄目,所有人在上面編輯。這個詞條的貢獻者,有班里的同學,也有授課的老師,其實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而這件事情你在線下反而很難操作。
影音分享在網絡上非常容易。學生談到不同的文化現象時,他手機上一張照片,當場就可以傳上來,大家可以非常直觀的看到,并參與討論。另外,我也會分享一些比較長的影視作品,線下課堂的時間有限,但是在網上,我可以把整個電影放在上面,他們有空的時候自己去看就好了。
我們在教跨文化傳播的時候,有很多不同的文化價值觀。我就讓學生進行線上的投票。在課堂里大家互相能看見,誰都不敢太直接表達自己的價值觀,擔心和別人不一樣,但網上的話,如果我把它設成匿名,大家就非常爽快地投票,然后一下就能看見,我們大概價值觀是有這樣一個分布。
最后,我們還會通過網絡進行組隊。相比線下,網絡是比較靈活的,電腦可以幫我做這些事情。網上還可以做及時的問卷調查。大家下面的作業(yè)想做哪個案例?當場就可以看見大家的傾向,這個反而在課堂上反而比較難以組織。
二、網課有哪些自己獨特的生態(tài)系統?
我希望分享的第二個經驗,就是網課有自己的生態(tài)系統。
網課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需要IT部門的支持。這是我到加拿大皇家大學后很深的感觸。我們的IT部門是非常大的,里面有很多課程設計師(class designer)。有一些老師不怎么會上課,就需要跟這個課程設計師去談,自己大概要教些什么,然后課程設計師會幫他想,怎么在網上實現這些想法,怎么在網上教得更好。另一方面,因為所有的課都在都在我們的服務器上,所以我們學校花了很多錢,要保證內容傳輸的順利。IT部門的支持是非常重要的。
第二個不同的生態(tài)系統,就是網課更像是執(zhí)行一個項目。面授的時候,一般學生到了第一堂課時,老師才會介紹這門課具體要講什么,在網課上,學生一般都會提前一個星期進入狀態(tài)。這也意味著,課程的內容,包括作業(yè)的布置、時間的安排,都是不大容易修改的。網課更像是老師去履行一個項目、執(zhí)行一個合同,基本上從開始你就不能變。因為你變的話,不一定所有的學生每天同時都在上面、都知道你做出的變化。
第三個不同點在于,網課的答疑的時間特別長。我們在教室里上45分鐘的課,然后學生下課、解散。他想去問一些問題,有時候并沒有充足的機會。但是網課,我就會收到很多學生的反饋和提問,我早上看到這些提問,就需要給出回應。這些提問非常大的好處,在于老師和學生可以教學相長,但同時,它也給老師帶來了非常大的負擔。所以我們學校講一堂網課的工作量,會算成面授的1.5倍。校長也說,這已經是非常保守的估計,其實我覺得花2倍、2.5倍時間都是可能的。
最后一個網課的生態(tài)系統,就是非常方便存檔。我上完一門課,就建議學生的把所有的貼子、視頻、鏈接、期刊統統下載,打個包,一下就好了。但是線下有的學生做的多,有的學的少,有的學生懶得做筆記,網課就不一樣。
三、網課不擅長做什么?
我想說的第三點,就是網課有合適自己的教材、教法,不是每一種學問都適合用網絡授課。
首先我要說,技能培訓不適合用網課。比如說你學開車、學游泳,就很難用網課來學。談到我們大學里教的東西,學語言也一樣,雖然現在語言課程很多都變成網課,但我的觀點是,語言非常難以達成100%用網課來學,因為你會覺得太虛,語言本來就是一個現實世界的東西。
第二,做實驗不合適用網課。比如說化學、物理、環(huán)境科學等等。你最好是和老師在同一個實驗室中,有同樣的實驗設備。
第三就是田野調查,它不合適網課。所以我自己在教田野調查時,是網課和面授相結合。面授的時候我?guī)е鴮W生去做田野調查,比如說到山東、浙江做田野,但是我可以前4周在線上,給他們做社會學田野調查的方法傳授。
第四,水平參差不齊的課堂,網課非常難教。這里說的水平,不僅是指學生的語言水平,還指他們的學識水平。水平參差不齊的課堂,你會發(fā)現有人主宰這門課的討論。這就不太公平了。
還有一個網課不合適的教法,就是“滿堂灌”。滿堂灌的課,其實根本不是網課,因為網課是非常強調互動的。滿堂灌的課,也就是一言堂的課,是非常古老的那種電視大學。網課特別合適討論,如果你這門課非常需要討論,把它搬到網上的效果會非常好。
我還想補充一點,當班里的學生背景很多元,代表了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觀點,那么,這個時候網課是開起來是最熱鬧的,所有人都能夠展開眼界,對我來說,也從學生那邊學到很多。而且每批學生都不一樣,我會征得去年學生的同意,把他們的討論給今年的學生看,一個鏈接就可以完成這件事。
四、Q & A
新傳研讀社:我們看到了一些老師的反饋,我覺得有一點感受挺有意思:上網課特別難受,因為作為老師,“控制權”其實是被稀釋了的。我在教室里面上課,我知道哪個學生在聽,我知道有多少人在聽,他們的表情是什么樣子的,但在網上就有點像對空言說,我不知道他們在有什么反應。甚至我不知道有幾個人在在衛(wèi)生間,有幾個人在刷手機,您怎么看待這樣的感受?
李臻怡:我非常同意。因為做老師做習慣了,你到教室里邊一眼掃過去,你心中就很有數了,就幾個人是一個人是在專心學,幾個人在那邊開小差,然后你看學生的眼睛,你就能猜出來這學生到底聽懂了沒有。
但是網上有幾點可以做的。我們用moodle來做網課,在這個系統里,教師是可以看見學生幾月幾號幾點幾分幾秒,從哪個IP地址,到哪兒,去看了什么東西,點擊了什么,在這個上面待了多長時間,他下載了什么。每個學生我都能跟蹤。如果我開始懷疑學生走神,我點擊了之后,我就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走神。這是一個彌補的辦法。
第二個就是,我會多設計那種Q & A的過關游戲,如果學生不回答我這個問題,他是不能往下走。他如果回答是對的,這個關卡就自動開了。這種游戲化的設計也是一個辦法。
還有第三個辦法,就是組織非常熱烈的討論。這時候,話題一定要選擇的好,然后在討論時,作為老師的話,也要組織好。
我不管是面授還是網課,常常會跟學生說,我的教室里有三種人,一種是keener,真的感興趣的,一種是vocationer,是來度假的,還有最后一種是prisoner,是來坐牢的。那么基本上每門課都有這三種學生,就像你開會的時候,也有這樣三批人。所以,你不能保證所有人永遠跟著你。
新傳研讀社:我們在想,在中國語境中,老師和學生的關系可能跟西方還不太一樣。比如說我在美國讀書的時候,課堂上有一個人反對老師說的觀點,老師就會把課停下來開始討論,這是老師可以接受的。但是在國內,老師和學生的權力距離比較大,老師即使拼命想讓學生質疑自己的觀點,學生也不會說話。所以,很多老師其實已經習慣了,他不是討論的組織者,而是知識的布道者。
李臻怡:我非常同意你的觀察,如果師生關系的權力距離蠻大的話,其實不是很合適網上授課的生態(tài)系統。在互聯網中,不管是自媒體還是社交媒體,本來就是一個平權的東西。它設計的時候已經蠻“平”的,然后你硬要把他給“豎”起來,那么我就說,這并不是很合適。真正的網課一定要強調師生之間的互動,強調他們互相幫助。
我們再換一個角度說,網課最初始于西方。那么一定程度上,也顯示了這個事比較適合西方文化。中國的網絡水平、硬件設備、基礎設施一點都不差,那么它一直沒有在網課方面發(fā)育出來,肯定跟他底子里面的東西是有關系的。
從我的理解來看,網課的本質就是發(fā)表觀點。我常常跟我的學生說,在課上你可以冒犯一點、試驗一點、嘗試一點。在你單位里,不怎么方便說的,在我們的網課里邊,你們可以嘗試一下。比如我們會在課上擺出一句”政治不正確“的話,看看到底為什么說了之后,大家覺得不合適,或者是不是這句話也有合適的地方?
新傳研讀社:我們不了解加拿大的教學評估體系。在國內,一些老師對于教學的關注其實并不算多,因為它不納入任何的職業(yè)評價體系當中。老師們在想的,更多是如何發(fā)論文,如何拿到一個終身教職。所以我不知道,加拿大是不是有這樣的問題。老師有沒有動力去做這個事情?
李臻怡:我們學校還是很注重教學的。學校永遠說,老師要做三件事:一個是科研,一個是教學,一個是服務。三駕馬車永遠是都要開的,如果你只做科研的,你可以到科研院所去。
還有一點,教學涉及到了基本上西方所有公立大學的經費來源。你如果沒有學生的話,你哪里去拿政府補貼?哪里去拿學費?學生往往并不在意你的科研怎么樣,而是在意你教的好不好。所以,受歡迎的老師對學校來說還是很重要的。
你說到的這一點,我想可能是中國一段時間里的一個現象。從另一個角度來講,我們作為教研究生的老師,其實帶幾個好的研究生,還能輔助我們去做研究。你的課講的很臭,還有哪個學生愿意跟著你走?
新傳研讀社:因為現在的疫情,導致了很多老師不是主動擁抱線上教育,而是被卷入到線上教育當中,不得不為。您對這些老師有什么建議嗎?
李臻怡:我想先說他們要不要做線上教育的問題。我覺得學校其實要有一個很好的評審機制:哪些課可以搬上去,哪些課不必搬上去?有的是適合網上教的,有的是不適合網上教的,有的是適合網上和面授綜合來教的。學校要有一個體諒的心,不要一下子把所有老師都趕到網上去教,不分他的學科,不分它的教材、教學、方法,以及學生的程度。
對于那些非得趕鴨子上架去教的,我覺得老師所能做的,就是挑那些適合網上教學的內容先教,然后不合適的內容,等待疫情過了之后,再開始面授。除此之外,我真心希望在大學里邊的IT部門能夠提供一些幫助。特別有一些老師不熟悉互聯網,也不是研究這個的,他自己的internet literacy可能就差一些,最多會弄個微信。這樣的話,IT部門給他一些稍微的培訓。
我自己去適應網上教學,也花了好些時間,所以我要和剛開始網上教學的老師說,這是他第一次,做的不好是正常的。對于老師而言,也不用太害羞,自己不明白,也別硬撐。除此之外,如果有好的網課,也可以去看一看人家是怎么教的?好在什么地方?我這個課是不是合適這樣教?這個時候千萬不要單打獨斗。
對于年紀比較大的老師,他可能面臨的挑戰(zhàn)會大一些。加拿大這邊也有同樣的情況。這時候,我們就把他和年輕的老師組成一個團隊,讓他們一起講一門課。年輕人反應比較快,對電腦比較熟,可以負責很多這些方面的工作。
最后我還有一個建議,老師千萬不要給自己拍太多錄像課程,特別像電視大學的老師那樣。其實回到你最早問的問題,拍錄像有一種對空言說的感覺,其實蠻假的。很多老師對著攝像頭說差不多5分鐘之后,就沒什么話好說的了。線上課程強調的還是互動,不要把自己這么簡單地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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