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9日，“七一勛章”獲得者、云南省麗江華坪女子高級中學校張桂梅被工作人員攙扶著走進入人民大會堂，上樓梯時步覆蹣跚，手腕、手背和指頭的關(guān)節(jié)處都貼滿了膏藥。

作為獲獎代表發(fā)言時她說：“只要還有一口氣，我就要站在講臺上，傾盡全力、奉獻所有，九死亦無悔！”

網(wǎng)友對她上一次出現(xiàn)在大眾視野依然印象深刻：今年2月份，同樣是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全國脫貧攻堅總結(jié)表彰大會上，她坐著輪椅接受表彰。

這位身患多種疾病、創(chuàng)辦全國第一所免費女子高中、改變了近2000名貧困山區(qū)女孩命運的“燃燈校長”，已成了基層教育的標志性人物，不管是她的言論還是身影，每一次出現(xiàn)都能引起輿論關(guān)注。

去年11月，《中國慈善家》在華坪女子高中見到了身處“全職太太”輿論風波中的張桂梅，和電視上相比，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加虛弱。11月的云南氣溫高達30多度，但和記者握手時，她的手卻是冰涼的，上樓梯要靠扶手或同事攙扶。

收集中，張桂梅表示自己最大的遺憾是“我的學生沒有一個考上清華、北大”，以至于學生宿舍旁的墻壁上用大紅字醒目地寫著“清華北大我來了！”

今年高考第一天，張桂梅因送考再次沖上社交媒體熱搜。她佝僂著身體，貼滿膏藥的手舉著擴音喇叭為學生加油鼓勁。

6月8日，高考結(jié)束后，張桂梅又投入了日常的校園管理中，準備迎接下一批等待用高考“改命”的女孩。

11月中旬的一天，在張桂梅“全職太太”論的視頻引爆輿論之后，小愛和媽媽王秀麗在閑聊中說到了這個事情。

“女高的學生怎么能做全職太太？”小愛憤憤不平，力挺著自己的校長，“你既然接受了社會的幫助，把書讀完了，就應(yīng)該回報大家，要做全職太太你就不要來（女高上學）啊?！?/p>

小愛目前是云南麗江華坪女子高級中學的高二學生。在媽媽王秀麗看來，女兒的變化是“肉眼可見”的——剛上女高那年，一家人在國慶假期開車回老家，女兒就要求將車里的音樂改成紅歌?！坝旨t又?！保莿e人對張桂梅的評價之一，小愛成為她的學生并不久，顯然就已經(jīng)受校長影響頗深。

或許外界對張校長的理念褒貶不一，但在位于中國西南邊陲的這座小縣城里，知識改變命運仍然是一條硬道理，對于上升通道更為狹窄的農(nóng)村女孩而言尤其如此。張桂梅領(lǐng)銜的這所女子高中，今年高考達到94%的本科上線率，這對家長而言就比什么都更有說服力了。于是，它成為了當?shù)嘏⒆呦蛟姾瓦h方的重要驛站，成為了華坪的一張名片，也成為了網(wǎng)紅。

而如同幾乎所有的網(wǎng)紅一樣，伴隨著它不僅有贊譽，也有非議。

光環(huán)與風波

張桂梅其實很早以前就已經(jīng)“成名”，2000年被國務(wù)院授予“全國先進工作者”稱號，緊接著又獲得“中國十大女杰”“全國十佳知識女性”“全國最美鄉(xiāng)村教師”“全國教書育人楷?！薄莻€年代最具含金量的榮譽稱號，她都拿遍了。

但她的名字傳遍全國，還是從今年的高考開始。今年，華坪女高有159人參加高考，結(jié)果150人上了本科，600分以上有17人，一本線以上70人。這樣成績，對于云南偏遠地區(qū)一個以招收貧困女生為主的全免費高中而言，實在是讓人“大跌眼鏡”。

高考成績公布之后，當?shù)匦麄鞑块T組織了中央和地方上的媒體對學校的創(chuàng)辦人張桂梅進行了收集，效果顯著。張桂梅樸素而深情的表達打動了無數(shù)人，有人稱她是“燃燈校長”。

在媒體的報道中，今年63歲的張桂梅為了這所學校搭上了自己的一切。除了這所學校她幾乎“一無所有”，沒房子，沒車子，沒存款，甚至連家都沒有；她本人還被查出患有23種疾病，每天要靠服用幾十種藥來維持。

按照國家政策，她已退休8年了，目前的她既不屬于反聘，也不是延遲退休?！八玫氖峭诵莨べY，更像是義務(wù)為黨的教育事業(yè)服務(wù)。”華坪縣委宣傳部常務(wù)副部長李聰這樣解釋。

這些年以來，張桂梅身上一直帶著這樣的光環(huán)，直到今年10月初在網(wǎng)上發(fā)布的一段視頻，給她惹來了好大的事非。視頻中，她厲聲斥責一位前來給母校捐款的學生，說好不容易才把她供出來，怎么就做起了“全職太太”？張桂梅不僅嚴辭拒絕她的捐款，還讓她“滾出去！”。

關(guān)于中國女性的社會角色的辯論，一直以來總是既激烈又脆弱。張桂梅這樣不由分說的態(tài)度，正是辯論一方極為偏激的具體體現(xiàn)。這就捅了一個大簍子，再次引發(fā)全社會的激烈反應(yīng)。有人指責張桂梅不尊重學生的個人選擇，有人質(zhì)疑她作為一個知識女性怎么可以像暴君一樣霸道。

11月4日，張桂梅在華坪女高辦公室接受《中國慈善家》收集

事件引發(fā)關(guān)注后，黃付燕——被張桂梅怒斥的那位全職太太，將新聞鏈接發(fā)了個朋友圈，轉(zhuǎn)發(fā)語是：我們有個性的老大。

她告訴記者，視頻里的那一幕發(fā)生在2018年，當時因為孩子還不到一歲，她就全職在家?guī)?。第二年，她考上了貴州安順某小學的特崗教師，用她的話來說，“也算是及時整改了”。

對于張桂梅的怒罵，黃付燕并沒有像許多網(wǎng)友表現(xiàn)得那么激烈?！八f得在理，話丑理正?！秉S付燕說，作為一位老師，她也希望自己的學生要獨立，有自己的事業(yè)和穩(wěn)定的經(jīng)濟來源。

引爆全網(wǎng)之后，張桂梅一直躲著記者，直到縣宣傳部安排她出來接受媒體收集。面對記者狂轟亂炸式的追問，張桂梅不改一貫的坦率直接，“我說話比較隨便，最怕你們媒體了！”她不假思索地說。

接著，她還是那句話：“我最反對當全職太太！”

華坪縣是位于云南西北的一座小縣城。它隸屬麗江市，交通十分不便，距麗江市220公里，因為路不好走，開車需要長達6小時。華坪縣不是官方意義上的貧困縣，但縣里有省級貧困鄉(xiāng)3個，深度貧困村10個，貧困人口超過1.7萬人，其中傈僳族的貧困人口超過1萬人。

華坪縣是云南省重點產(chǎn)煤縣，生態(tài)環(huán)境惡劣。近年來，華坪開始大力發(fā)展芒果產(chǎn)業(yè)，經(jīng)濟條件有了不少改觀。但是，《中國慈善家》注意到，2020年上半年，華坪縣因為遭遇財政困難，出現(xiàn)教師、公務(wù)員和其他事業(yè)單位績效獎金緩發(fā)的情況。

在這樣一個偏遠的“小地方”，努力奮斗、走出大山仍然是最自然、最重要的選擇，至于“全職太太也是一種生活方式、全職太太也是對社會的貢獻”之類的話語，就像空中樓閣一樣完全沒有說服力。所以，在討伐“全職太太”的聲浪中，華坪官民幾乎一致站在了張桂梅的一邊。“如果不是因為張老師，山里的這些女孩子根本就走不出大山，可就真的一輩子做全職太太、家庭主婦了?！甭愤呉晃焕畹哪Φ膸煾蹈嬖V《中國慈善家》。

他身邊的同伴、另一位摩的師傅又加了一句：“你們可要好好地報道我們的張老師啊，她給華坪的貢獻特別大！”

“瞎折騰”了一所女校

張桂梅祖籍遼寧，是地道的東北姑娘。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她跟隨姐姐來到云南省中甸縣，成為中甸林業(yè)局辦公室的一名工作人員。

在麗江市教育學院深造之后，張桂梅與大理的一位男老師結(jié)了婚，1990年隨夫調(diào)到大理白族自治州喜洲一中任教。然而天不假年，在結(jié)婚5年后，丈夫被確診為胃癌晚期，張桂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也沒有能挽住他的生命。

丈夫去世之后，張桂梅決意離開傷心之地，來到了華坪縣中心中學任教。那一年，張桂梅39歲。

華坪縣兒童之家

經(jīng)歷了喪夫之痛的張桂梅把全身心都獻給了工作。周末，她也不休息，要么給班里的差生補課，要么進行家訪。班上有一些家庭困難的學生，張桂梅甚至自掏腰包資助他們的學業(yè)。

但她發(fā)現(xiàn)，不管如何努力幫助每一個學生，但仍然改變不了一個現(xiàn)實——學校的女生越來越少，很多孩子慢慢地就不來了。張桂梅到這些女生家里家訪，發(fā)現(xiàn)山里的貧窮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很多家庭因為負擔沉重，把上學的名額只給了家中的男孩，而女孩要么擔負起照顧家庭的重任，要么就早早嫁人。

有一次，在家訪途中，張桂梅看到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坐在山頭。她上前詢問女孩為何沒有上學，女孩說，父母要她嫁人，男方給了3萬元的彩禮。張桂梅當場就想把這個女孩帶走，“但那個女孩的媽媽以死相逼，我只好放棄了?！睆埞鹈坊貞浾f。

這些農(nóng)村女孩的境遇讓張桂梅特別痛心。在那幾年，她每每看到失學的女孩，就想把她們都領(lǐng)回自己的學校。“看見她們，就想讓人家讀書。有時候，小姑娘看都不看我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我一直在想，要怎樣才能救她們呢？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們讀書。”張桂梅告訴《中國慈善家》。

張桂梅認定，偏遠貧困地區(qū)落后的根源在于教育，而教育的落后又集中體現(xiàn)在女童受教育程度低。她還認定，只要母親的素質(zhì)高，孩子的素質(zhì)就高。要阻斷這種貧困代際傳遞，唯一的辦法就是辦一所女子高中，免費的！

2004年9月22日，在華坪開往昆明的大巴車上，張桂梅向楊文華提起了創(chuàng)辦一所面對鄉(xiāng)村貧困女生的免費女子高中的想法。

這已經(jīng)不是她第一次說起這件事了。當時，楊文華是華坪縣教育局副局長，陪同張桂梅到北京參與央視原西部頻道《詠梅》節(jié)目的錄制。他們要從華坪坐6個小時的大巴到昆明，然后再坐飛機到北京。這一路，張桂梅就一直“纏著”楊文華說這件事，前者試圖說服后者支持，后者試圖說服前者放棄，誰也說服不了誰。

楊文華深知，建一個學校絕非易事，第一得有錢，第二得有地，第三得有師資，第四還要有管理。當時張桂梅雖然已是榮譽等身，但也只是一名普通的老師，唯一的管理經(jīng)驗是當過班主任。

“你想一個人辦一個學校，太難了。且不說師資和錢，就算管理也是個大問題?！睏钗娜A向張桂梅潑冷水，提醒她別“瞎折騰”——她一身的疾病，搞不好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去；此外。張桂梅當時成立了一個專門收養(yǎng)孤兒的“兒童之家”，照顧那里的數(shù)十名孩子已經(jīng)“夠她喝一壺的”。

“放棄吧，女孩子的輟學問題不是靠你一個人就能解決的，等幾年再說吧?！睏钗娜A說。

“我們等得起，這些女孩子可等不起?！睆埞鹈酚行┘樱@樣回懟自己的領(lǐng)導。

直接勸服不了，楊文華就換一種方式和張桂梅談，“張老師，我們辦一所高中最起碼要有三大實驗室，生物實驗室應(yīng)該是投入最小的，你覺得它大概需要花多少錢？”

“2萬夠了吧？”張桂梅回答。

“你也太沒譜了?！睏钗娜A被張桂梅的回答逗樂了，“這個費用可能是你想象的100倍。”

“那么多？不會吧？我還以為建個學校80萬就差不多了?！睆埞鹈氛f。

用楊文華的話來說，張桂梅“理想化得有些幼稚”。但這番談話刺激到了她，她決定去化緣！

她的想法依然相當“幼稚”：“華坪全縣一共10萬人，一個人給我10元錢，也是100萬。云南省那么多人，一個人給我5元錢，建學校的錢就有了?！庇脧埞鹈纷约旱恼f法，辦女子高中的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張桂梅真的去上街，搞募捐！

她跑到云南省總工會，請工作人員幫忙將勞模等獲獎材料復(fù)印了一大堆，在昆明街頭擺起了攤。不少人把她當瘋子、騙子，“啥勞模會出來這樣募捐啊，肯定是騙人的?！边€有人向她吐口水，甚至放狗咬她。

有一天，張桂梅走到一家單位門口實在太累了，就靠著墻睡著了。被人叫醒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到了省婦聯(lián)。婦聯(lián)主席知道張桂梅的化緣“事跡”之后受了感動，但同時也表示無能為力，“這個事兒太難了。這樣吧，我先撥兩萬給你，你回去再想想其他辦法?！?/p>

回想起這一段時間的經(jīng)歷，楊文華至今依然堅持自己當初的判斷，“我跟她說，當時的條件根本不可能，除非‘奇跡’降臨?！?/p>

而“奇跡”真的降臨了。２００７年１０月，張桂梅當選為中共十七大代表。整個麗江市只有兩名十七大代表，除了她以外另外一位是麗江市市委書記。

在楊文華看來，張桂梅當選十七大代表是辦學的“根本性轉(zhuǎn)機”。“功夫不負有心人……老天垂憐。”回憶到此，楊文華聲音有些哽咽，語中透著五味雜陳。

那一年，張桂梅進京參加十七大，華坪縣委政府特批了幾千元給張桂梅作為置裝費和雜費。但張桂梅扭頭把這筆錢給了兒童之家。到了開會那天，她才意識到自己的穿著確實不妥，就換上了麗江市古城區(qū)提供給她的納西族服裝，可再一想自己不會納西語，萬一被抓到可就穿幫了，于是又換回了自己原來的衣服，結(jié)果在人民大會堂“出糗”了。

一位記者攔住她，讓她看看自己的褲子，張桂梅一摸才發(fā)現(xiàn)褲子上破了兩個大洞，她頓時臉紅了。但她萬萬沒想到，對這位記者講述的“我有一個夢想”，經(jīng)報道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guān)注。

接著，時任國務(wù)院總理溫家寶參加了張桂梅所在代表團的討論，輪到張桂梅發(fā)言時，她說：“我想辦一所全免費的女子高中，把那些想讀書的貧困女孩都收進來?！边@次討論，媒體又以《黨代表的心聲》為題做了報道，引起熱議。

用楊文華的話來說，張桂梅把辦學這件事“捅到中央”去了。她的夢想終于得到各級黨委政府的支持。2008年2月，女高的第一棟教學樓開建。

按照正常流程，建校需要兩年時間，校舍建好后開始招聘老師，之后一般還需要派新聘的老師到其他中學培訓一番，這些準備工作做好后開始招生。但張桂梅說服了縣教育部門，建校、招聘、招生同時進行。

當時，很多老師和學生家長來學校一看，都傻眼了，還就是一個工地。即便到了那個時候，仍然沒有幾個人相信這所學校能辦起來。

但無論如何，張桂梅離夢想又近了一步。終于，2008年9月1日，來自華坪、永勝、寧蒗的100名貧困女生走進女高。華坪縣委書記親自主持開學典禮，出席的嘉賓還有麗江市委書記、省婦聯(lián)領(lǐng)導等等。

“這是在縣級層面最高規(guī)格的開學典禮。所有的人都笑了，張桂梅哭了，她發(fā)言時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后泣不成聲，有些參加開學典禮的學生和家長也哭了?！睏钗娜A回憶。

艱難辦學路

建校只是邁出了一大步，但艱難的旅程才剛剛開始。

這所女高幾乎沒有門檻，也不設(shè)分數(shù)線，只要滿足“女生”和“窮”這兩個條件即可入校。所以，第一屆學生中，普遍基礎(chǔ)差，有些學生的中考成績甚至不足100分。

“別的高中老師就教高中的知識，我們的老師還要補小學和初中的知識?！睆埣t瓊告訴《中國慈善家》，她是女高創(chuàng)辦后第一批招聘進來的老師。

為了給這些基礎(chǔ)差的學生騰出更多時間來學習，原本安排給學生的打掃衛(wèi)生的任務(wù)轉(zhuǎn)交給了老師。每天下午五點，張桂梅就帶著老師們，打掃沒有硬化的學校院壩，漫天塵土中，不少老師不免有了怨言。

“還沒有聽說哪所學校衛(wèi)生是老師搞的，這太讓人崩潰了?！崩蠋焸兿嗷ネ虏郏踔劣行├蠋熼_始“罷工”，聯(lián)名寫信給教育局。

教育局將問題反映給張桂梅后，她什么也沒說，自己一個人天天拿掃帚清掃校園，大家看到灰頭土臉的張桂梅，沉默了。

當時，這所學校只有一棟教學樓，既沒有宿舍，甚至也沒有廁所，張桂梅帶著女老師和學生住進了教室，男老師則在樓道里搭木板床。在這樣的艱苦的條件下，僅有的17名教職員工相繼有9人辭職。

第一個學期快結(jié)束時，張桂梅也快撐不住了，她找到楊文華求助?！皩W生走了，老師也走了，你幫我把女高的學生分流到其他學校去吧。”張桂梅嘆著氣，“確實沒想到這么艱難。”

這一回，輪到楊文華給她打氣，雖然他心里也沒底。

一路磕磕碰碰，第一屆招生的學生終于迎來了畢業(yè)。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她們在高考中成績?nèi)可狭吮究苹蛘邔？凭€，一個都沒落下。這個成績讓人刮目相看。也因為如此，此后華坪女高不管是生源還是師資力量，都得到了較大的改善。

學生課間操時間跑步前進

多數(shù)人將女高的成功歸功于近乎苛刻的半軍事化管理——每天早上5點多起床，夜里12點后休息；3分鐘之內(nèi)要從教室趕到食堂，吃飯不超過10分鐘；即使是在高溫40度的炎炎日夏，學生每天也只能洗一次澡…在女高，每件事都被張桂梅嚴格限制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而她自己則永遠是校園里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那個人。

張桂梅還要求學生抄黨章，在校園里只能聽紅色歌曲，每周一節(jié)思政課都要重溫革命先烈的故事，周末學校里會播放紅色電影…

張桂梅教訓起學生也毫不留情。目前已成為女高老師的周云麗，9年前還是這所學校的一名高三學生，有一次她出校門去玩，張桂梅知道后大發(fā)雷霆，將自己手中的手機狠狠地砸地上，砸完還不解氣，又抓起一把椅子朝周云麗甩了過去。隔壁班的老師被驚動了，趕緊過來將張桂梅緊緊抱住，才平息了這場沖突。

為了了解每一位學生的家庭情況，每逢寒暑假張桂梅都要進行家訪，12年來從未間斷。

從北京前來支教的殷鑒和吳天曾經(jīng)跟隨校長去家訪，邊遠地區(qū)的貧窮完全超出他們的想象。有一次他們看到，一位學生的房子在雨中塌了一面墻，而爺爺奶奶還住在里面。張桂梅后來聯(lián)系了當?shù)卣?，才將房子修好。而在另一個學生家里，發(fā)現(xiàn)他們每年只有半年能吃飽飯，其他時間是飽一頓饑一頓。家長看見貴客來訪，將玉米棒子磨成的面煮成湯，張桂梅喝了一口后吐了一天——一般人的腸胃顯然受不了這樣粗糲的食物。

張曉峰回憶中，有一次張桂梅到學生家里家訪，看見學生在看言情小說，她直接上前把書給燒了。到另外一個學生家，雖然那位學生貌似正在做作業(yè)，但張桂梅覺得她的眼神有點不對，就假裝離開后殺了一個“回馬槍”，發(fā)現(xiàn)那個孩子也在看小說，直接沒收。

而遇到打算輟學的學生，張桂梅會通過家訪孜孜不倦地做家長的工作。這１２年以來，在家訪的１１萬公里的路途上，張桂梅不僅如同苦行僧，也像個苦口婆心的唐僧。

在別人看來，張校長把全身心都撲在學校上，用盡全身力氣去辦學。2019年12月的一份診斷書上，醫(yī)生密密麻麻地給張桂梅列出了骨瘤、血管瘤、肺氣腫、小腦萎縮等多種嚴重疾病。此前，她已數(shù)次病危入院搶救，體重從６５公斤掉到４５公斤。

她經(jīng)常說，每天忍受著病痛的折磨，活著對她來說一件很痛苦的事。今年１０月在接受《中國慈善家》收集的時候，張桂梅手上纏滿藥膏，從教學樓一樓到位于三樓的辦公室，她中途停下來休息了好幾次。

“我都要死了，你還不來看我……”王秀麗老師回憶說，有一次，張桂梅在電話里向她哭訴，“我太痛了，活不下去了，我從窗戶跳下去算了。”說著，張桂梅大哭不止。

2020年國慶，她拉著王秀麗一起在縣城周邊走訪了近10個家庭。途中，王秀麗突然聽見張桂梅哼起了那首歌，《風中有朵雨做的云》。

認識張校長那么多年，這是王秀麗第一次聽見她唱流行歌曲。

理想與現(xiàn)實

隨著華坪女高“一考成名”，導致第二年招生時生源蜂擁而至。隨后幾年招生大幅上漲，最多時一年招收高一新生超過160人，已嚴重超過招生計劃。

資金一直是困擾女高發(fā)展的最重要因素。據(jù)介紹，2008年始建到2016年建成，投到校舍建設(shè)上的資金約有6000萬元，省級財政下?lián)芗s2000萬元，市級財政下?lián)軒装偃f元，其余部分則要依靠縣財政的撥款和社會捐贈。

對于女高的學生，不光學費全免，多數(shù)時候還要補助她們的生活費，而這部分補助費用，一般由張桂梅去“化緣”。

學生考上清華北大是張桂梅最大的夢想

但對于外界的捐助，張桂梅持謹慎態(tài)度。對于一些需要提供資助學生個人信息的捐款，她都會拒絕。“貧困，對女孩子來說，是一種隱私。也不希望學生以后有心里負擔?！?/p>

爭議也在所難免。比如，不少人對“學生每晚睡5個小時”“填鴨式教學”提出了質(zhì)疑。

張桂梅也曾試圖改變填鴨式教育，她曾經(jīng)利用假期，帶著老師去拜訪成績優(yōu)異的學校，向他們學習。有一次，看到某學校學生在課堂上自主討論，學習氣氛熱烈，給她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回到學校后，張桂梅將女高的課堂從45分鐘改到1小時，老師只能講半小時，留半小時讓學生自主討論，結(jié)果學生要么閑聊天，要么沉默?！白杂烧n堂”實行了兩個月后，因為老師一致反映效果不好而只好作罷。

“對于知識面廣、基礎(chǔ)好、性格外向的學生，自由討論肯定是好的，但我們的學生還是更多要老師去帶動、推動?！睆垥苑逭f。

縣里曾經(jīng)想過將華坪女高半軍事化管理模式在全縣推廣，但被楊文華制止了，“每個學校的特點不一樣，管理模式也不一樣”。對于女高的某些管理方式，楊文華也保留個人看法。他坦言，“女高的老師非常敬業(yè)，非常勤奮，這是很多學校比不上的。但在教師業(yè)務(wù)水平、教研能力、應(yīng)用信息化手段能力等方面，女高和好學校還是有一定差距?！?/p>

尤其是信息化不足的缺點，被今年的疫情放大?！叭绻衲旮呖疾谎悠?，女高可能得不了這樣的成績?！币晃焕蠋熑绱嗽u價。

華坪縣教體局黨工委書記胥國華告訴《中國慈善家》，縣里也給了這所學校一些特殊的政策。2008年華坪女高建校以后，政府給的47個教師編制從來就沒有招滿過。目前女高仍然在招聘老師，報名者不少，但符合要求者寥寥無幾。

有專家曾建議張桂梅，增加老師外出培訓的次數(shù)，但她說，“老師少，騰不出人手。”《中國慈善家》了解到，目前華坪一中約有2200名學生，全校教職工加起來167人，從事一線教學工作的老師140名。而女高約430名學生，教職工45名。從師生比率看，其實女高要遠高于縣一中。

目前，張桂梅把培養(yǎng)出清華、北大學生視為最高目標。“女高的學生考到了浙江大學、廈門大學、四川大學、武漢大學，就是沒有一個清華、北大。”張桂梅不無遺憾地告訴《中國慈善家》，“那個考上浙江大學的學生，差5分就能上清華了，但是這5分怎么也上不去，如果有好老師點撥一下可能就上去了?！?/p>

在女高學生宿舍旁的墻壁上，大紅字醒目地寫著“清華北大我來了！”每年臨近高考，高一、高二的學生每次做課間操就在教學樓下齊聲大喊：“學姐加油！加油上清華！加油上北大！”

學生們也知道張校長的心思。有一次，她身體不舒服靠在柱子上休息，一名學生走過來拍了一下她肩膀說：“別著急，我給你考清華?！?/p>

為了實現(xiàn)這一目標，張桂梅想盡一切辦法，比如花高價從校外請來名師給學生講課，但效果并不理想?！拔覀儾怀燥堃惨讶珖詈玫睦蠋熣垇恚o這些孩子上課。請來的確實是好老師，但他講的東西學生都聽不懂?！?/p>

張桂梅后來總結(jié)，必須承認華坪女高的學生多是家庭貧困學生，起點特別低，生源基礎(chǔ)沒法和其他學校比。

而教育本身，并不只是學生和老師的問題那么簡單。

本文轉(zhuǎn)載自微信公眾號“中國慈善家雜志“（ID：cnscsj），作者溫如軍，圖片編輯張旭，值班編輯萬小軍。原文刊于《中國慈善家》2020年第6期。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芥末堆立場，轉(zhuǎn)載請聯(lián)系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