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部政策法規(guī)司原司長、中國教育發(fā)展戰(zhàn)略學會執(zhí)行會長兼教育法制專業(yè)委員會理事長孫霄兵）

新修訂的《民辦教育促進法》將于2017年9月1日起正式實施。這是一部爭議時間較長，并引起廣泛討論的法律。日前，本刊記者就爭論的焦點、其對民辦教育及中國教育的影響等問題，專訪教育部政策法規(guī)司原司長、中國教育發(fā)展戰(zhàn)略學會執(zhí)行會長兼教育法制專業(yè)委員會理事長孫霄兵。

孫霄兵具有很深的教育情懷，他曾參與制訂了諸多教育法律法規(guī)，為《民辦教育促進法》的修訂和通過付出了很多心血。在接受收集時他強調：“《民辦教育促進法》解決了很多有爭議的問題，確立了教育營利的合法性，為民辦教育的大發(fā)展拓展了新的空間?！?/p>

《民辦教育促進法》修法力度空前

記者：您曾說過，新修訂《民辦教育促進法》的出臺經歷了很長時間，過程很艱難，其原因是什么？

孫霄兵：2015年12月26日，在全國人大常委會二審時，教育法一攬子修訂“三過二”，《教育法》、《高等教育法》獲表決通過，而《民辦教育促進法修訂案》暫緩表決。直到一年以后的2016年11月7日，經過三審，全國人大常委會才通過了《關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民辦教育促進法〉的決定》。

修法時間之所以這么長，是因為在如何體現舉辦者利益上存在爭論。2002年頒布的《民辦教育促進法》規(guī)定，“出資人可以從辦學結余中取得合理回報”。新民促法修改為“民辦學校的舉辦者可以自主選擇設立非營利性或者營利性民辦學校”，也就是實行分類管理，非營利民辦學校不能取得收益，營利性學?？梢匀〉檬找?。但是，很多人包括舉辦者、社會輿論都反對分類管理，堅持合理回報，導致遲遲無法提交表決。

2002年規(guī)定的合理回報是有問題的。合理回報沒有任何限制，這就是說任何舉辦者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可以任何方式進行分紅。如果學校成了老板的提款機，沒有積累，沒有剩余資產，那么學校還怎么發(fā)展？從2002年到2016年，已經14年了，一直是合理回報，長此以往，我國的民辦教育怎么提高質量？所以，必須堅持分類管理。

好在經過討論，大家的認識已經統一，現在各地正在制訂落實政策，新民促法的作用將更加明顯地體現出來。

記者：修法的目的是為促進民辦教育健康發(fā)展。在新民促法中，為民辦教育拓開了哪些新的發(fā)展空間？

孫霄兵：新民促法對民辦教育的分類政策作了重要的制度規(guī)定，隨后，在2016年12月29日頒布的《國務院關于鼓勵社會力量興辦教育促進民辦教育健康發(fā)展的若干意見》（以下簡稱《意見》）中，又對民辦學校實行非營利性和營利性分類管理提出具體要求。隨著新民促法的實施，一系列針對民辦學校在稅收、收費、補貼、使用、扶持、管理方面的政策規(guī)定將陸續(xù)出臺。

在收費方面：按照新民促法的規(guī)定，非營利性民辦學校的收費辦法由省、自治區(qū)人民政府制定，營利性民辦學校的收費標準實行市場調節(jié)，由學校自主決定。

《意見》規(guī)定，進一步明確分類收費政策，非營利性民辦學校收費通過市場和改革試點逐步實行市場調節(jié)價，由省政府根據辦學成本，還有公辦教育保障程度、民辦教育發(fā)展情況等因素確定；營利性學校的收費按市場調節(jié)價，由民辦學校自主確定。

在政府扶持方面：新民促法第46條規(guī)定，縣級以上各級人民政府可以采取購買服務、助學貸款、獎學金、出租轉讓閑置的國有資產等措施對民辦學校給予扶持。對非營利性的民辦學校，可以采取政府補貼、資金獎勵、捐資激勵等措施；對于非營利性學校，政府要給予更多扶持。

《意見》要求，地方各級人民政府應當建立健全政府補貼制度，明確補貼的項目、對象、標準、用途，完善政府購買服務的標準和程序，建立績效評價制度，制定向民辦學校購買就讀學位、課程教材、科研成果、職業(yè)培訓、政策咨詢等教育服務的具體政策措施。要落實同等資助政策，民辦學校學生與公辦學校學生按規(guī)定同等享受助學貸款、獎助學金等國家資助政策。民辦學校要建立健全獎助學金評定、發(fā)放等管理機制，應從學費收入中提取不少于5%的資金，用于獎勵和資助學生。

在稅收政策方面：新民促法第47條規(guī)定，民辦學校享受國家的稅收優(yōu)惠，其中，非營利性民辦學校享受與公辦學校同等的稅收優(yōu)惠。新民促法第51條規(guī)定，新建擴建非營利性民辦學校，人民政府按照與公辦學校同等原則，以劃撥的方式給予用地優(yōu)惠，新建擴建營利性民辦學校人民政府應該按照國家的規(guī)定供給土地。

《意見》進一步明確，民辦學校按照國家有關規(guī)定享受相關稅收優(yōu)惠政策，對于企業(yè)辦的各類學校、幼兒園自用的房產、土地，免征房產稅、城鎮(zhèn)土地使用稅。營利性民辦學校按公辦學校相應同等待遇，按照稅法規(guī)定進行免稅認定之后，免征非營利性收入的企業(yè)所得稅。

在土地使用方面：《意見》規(guī)定，民辦學校建設用地按科教用地管理。非營利性民辦學校享受公辦學校同等政策，政府按劃撥等方式供應土地。營利性民辦學校按國家相應的政策供給土地。土地使用權人申請改變全部或者部分土地用途的，政府應當將申請改變用途的土地收回，按時價定價，重新依法供應。

記者：新民促法規(guī)定，不得在義務教育階段設立營利性學校，有人認為這是一種倒退。對此您怎么看？

孫霄兵：在整體放開的情況下，義務教育不允許舉辦營利性學校，完全由國家來承擔義務教育的責任，這是一種正確的選擇。因為義務教育體現國家意志，是政府必須提供的基本公共服務和國家強制公民必須履行的義務。這個規(guī)定可以保障義務教育不留任何死角，保證國家對義務教育的扶持。　

記者：您提到整體放開，該如何理解？

孫霄兵：這次修法不僅全面放開非學歷教育的營利性辦學，還放開了高等教育、職業(yè)教育、普通高中教育的學歷教育和學前教育的營利性辦學?？梢哉f，修法的力度是非常大的，因為教育從來都是強調公益性，放開營利性辦學到這樣的程度，應該說是空前的。

資本大規(guī)模進入教育的渠道已暢通

記者：應該如何界定非營利性和營利性民辦學校？ 

孫霄兵：區(qū)分營利性民辦學校和非營利性民辦學校的關鍵，是看學校投資者是否分紅，分紅就是營利，不分紅把經費用于教育發(fā)展就是非營利。非營利性民辦學校的投資者不得取得辦學收益，學校的辦學結余全部用于辦學。營利性民辦學校的投資者可以取得辦學收益，學校的辦學結余依照公司法等有關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處理?！?/p>

記者：營利性與非營利性的劃分，會不會為找不到出路的熱錢提供一個涌入教育領域的機會？

孫霄兵：可以說，新民促法打通了金融資本大規(guī)模進入教育領域的通道。學校已經允許辦成營利性的學校，正如我前面所談，不僅僅是培訓機構，而且正規(guī)的學歷教育包括本科、碩士、博士，都可以辦成營利性學校。這就意味著，學校可以按照企業(yè)來運作，可以上市，可以融資。

進一步講，新民促法為教育營利確立了法律保障。允許教育營利是新民促法非常重要的突破，這個突破既是理論上的，也是實踐上的，對很多人來講這是不可想像的。教育是否可以作為產業(yè)來運作，存在很大爭議，但是新民促法作了一個修改，開了一個口子。有的民辦學校經過自己的選擇，可以辦成營利性的學校，辦成公司，按公司進行登記，可以進行產業(yè)化運作。這是中國教育的一個巨大突破，在世界范圍內也是一個巨大突破。

記者：按照這樣的劃分，投資者會不會更傾向于選擇營利性？

孫霄兵：不是這樣，很多投資者還是會選擇非營利，這也是符合國家政策導向的。投資者選擇非營利的動機是希望樹立社會品牌，推動營利性事業(yè)的發(fā)展。比如馬云等人辦湖畔大學，并不是要通過辦教育掙錢，而是要樹立教育家、慈善家的形象。

記者：現在再談公益性，應該怎樣理解呢？

孫霄兵：公益性事業(yè)是可以營利的，公共汽車、自來水廠等都是公益事業(yè)，但是這些單位也是企業(yè)，它可以有利潤，不僅有利潤，還可以分紅，投資者可以取得收益。公益性把為社會服務作為宗旨，但是具體的管理模式，可以是公司化的也可以是非公司化的，也可以是捐贈制的，也就是說，有很多種達到公益性目的的途徑。

民辦教育領域可能誕生世界一流學校

記者：對中國教育而言，新民促法的意義是什么？

孫霄兵：從某種意義上說，新民促法全面適應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要求。以前有一個論調，說教育是計劃經濟最后一個堡壘。現在已經允許辦學歷教育，而且可以營利了，怎么還能說教育是最后一個堡壘呢？我認為，這個論調從此可以休矣。

新民促法的一系列規(guī)定必將提高我國民辦教育、民辦學校的辦學質量，必將使中國的教育越來越適應人的發(fā)展的需要，越來越適應社會的需要，從而提高整個中國教育的質量。

中國的教育質量如何提高？世界一流大學怎樣建設？目前這些問題的討論還僅僅停留在公辦學校范疇內，還沒有拓展到整個教育事業(yè)也就是民辦學校當中。我們看到，世界一流大學，比如耶魯、哈佛、麻省理工等都是私立學校，是由投資者舉辦的。教育的基礎是財力，沒有雄厚的財力，就不可能有校園的大樓，不可能請來一流的老師，也就不可能有一流的大學。現在，政府對民辦學校的支持渠道打通了，營利性學校從社會上籌資的渠道打通了，可以進行資本運作，這就解決了民辦學校的財力問題。我認為，今后世界一流的大學，很可能從中國民辦學校當中誕生。

記者：新民促法將在哪些方面促進互聯網教育企業(yè)的發(fā)展？

孫霄兵：WTO服務貿易有四個特點，即商業(yè)存在、跨境交付、自然流動和境外消費。民辦教育包括民辦互聯網教育企業(yè)，將進一步促進民辦學校教育教學形成多元、個性、特色、定制的特點。通過互聯網，兩者之間很容易結合起來。我們民辦教育產生的新機制，加上優(yōu)質互聯網這樣一個先進方法，就會開出更絢麗的花朵，使我們中國的教育形成百花齊放的局面。

（文章轉自《在線學習》雜志，作者劉增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