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學生的讀寫能力是一大吐槽點，但通過寫作來“表達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切切實實的方法。英語教師最高榮譽——“卓越課堂獎”獲得者Kelly Gallagher，是美國閱讀寫作方面領軍人物。1985年任教以來，他先后出版6本相關書籍。在與外灘君對談中，Kelly分享他“改造”學生不愛閱讀的方法，及指導寫作的四個步驟，理清學生的讀寫思路。他強調(diào)，閱讀寫作都是表面，最重要的是思維方式的習得和完整人格的建構。

談及中國孩子最缺乏的能力是什么？在外灘君看來是“表達”。這里的“表達”有兩點，一是“會說”，二是我們今天要談的——“會寫”。

孩子“會寫”包含方方面面，小到寫一張請假條、一條留言，大到一篇作文、申請大學的文書，無一不需要寫作能力。

但實際來看，我們的孩子從小開始接觸寫作，從低年級時三兩句的看圖說話，到中高年級的狀物寫人，再到中學階段的抒情議論，最后是高中畢業(yè)時800字議論文?？此埔呀?jīng)經(jīng)歷了完整系統(tǒng)的訓練，效果并不盡如人意。

很多學生“無話可說”，洋洋灑灑長篇大論，卻不知所云。江蘇省語文特級教師陳興才把這樣的文章稱為“端著架子，假模假樣”的“作（zuō）文”。

可見，通過寫作來“表達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其中需要切切實實的方法。

帶著這樣的問題，外灘君收集了美國英語教師最高榮譽——“卓越課堂獎”獲得者凱利·加拉格爾（Kelly Gallagher）。

Kelly Gallagher

凱利是美國閱讀寫作方面的領軍人物之一。他將自己定義為教師、作者、演講者和教練，從1985年任教以來，他致力于幫助孩子成為更好地閱讀者和寫作者。

現(xiàn)在，凱利仍然任教于教學第一線，除了美國加利福尼亞阿納海姆Veteran High School英語老師的身份，他還在加利福尼亞州立大學任兼職教授，專門指導老師如何教學及培養(yǎng)學生閱讀寫作。

如今，他已經(jīng)出版了6本書《In the Best Interest of Students》、《Write Like This》、《Readicide》、《Teaching Adolescent Writers》、《Deeper Reading》、《Reading Reasons》。其中《Teaching Adolescent Writers》和《Readicide》出版以后獲得很大的反響。

Kelly已出版的閱讀寫作書籍

在凱利的教學過程中，總能把一些看似普通平常的方法，轉換成不一樣的實施效果。比如：

寫作方面：

• 學生需要更多地寫作練習，如何做到更多地？

• 學生需要老師給他們的寫作做示范，那老師應該如何做示范？

• 學生需要有其他機會去閱讀研究優(yōu)秀作家作品，那操作起來有什么竅門？

• 學生在寫作的話題方面有自己選擇的權利，老師應該如何讓學生做出選擇？

• 學生在寫作方面需要老師或同齡人的反饋，而不僅僅是一個分數(shù)。如果不用分數(shù)評作文，該如何評價作文呢？

閱讀方面：

• 學生需要閱讀前見。如果沒有基礎的背景積累，學生其實并不能夠理解文本的意思。學生如何積累閱讀前見？

• 要給學生一些閱讀的選擇，養(yǎng)成閱讀的興趣才是最關鍵的。以班級為單位，如何協(xié)調(diào)整個班級的閱讀興趣？

在收集過程中，凱利強調(diào)寫作的重要性。在他看來，我們生活在一個形成性評估的世界里，需要對已知的東西做溯清和反思，而寫作就是最好的方式，幫助我們理清思路。甚至，很多時候，在寫作的過程中，還能夠發(fā)現(xiàn)很多新點子。

另外，他提到，培養(yǎng)學生閱讀和寫作的能力，并不僅僅為了讓學生提高分數(shù)，通過考試，最本質(zhì)的是對學生獨立思考能力和完整人格的培育。優(yōu)秀的讀寫能力是更好地讓學生認識自己，發(fā)現(xiàn)自己，成為自己。最終的落腳點還是需要回歸到現(xiàn)實世界，讓學生擁有對世界深度思考和獨立觀察的認知。

盡管有著文化背景的差異，但這位美國老師的觀點適用于大多數(shù)中國學生，并有很強的操作性。

學生厭煩閱讀的原因

閱讀和寫作不可分割，想要達到一定的寫作能力，閱讀是第一位，但凱利也非常痛心地說，“現(xiàn)在孩子閱讀得太少了。龐雜的事物搶奪了他們的眼球。他們回到家中，有很多方式可以娛樂，但是我不確定這些娛樂他們的東西能否帶來知識。”

很多時候，孩子們在閱讀時會非常沮喪，或許有的成人也遇到過這種情況。明明認識每一個字，但是合成一句完整的話或者一篇文章、一部著作就會非常茫然。

為什么會沮喪呢？

在凱利看來，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孩子沒有讀懂，缺乏閱讀前見，缺乏對文本基礎背景的理解。現(xiàn)在的孩子們，讀書是越來越少。讀書少導致了閱讀前見與文本之間的斷層。

所謂閱讀前見，是一個文學評論的專用術語。強調(diào)的是讀者在閱讀時對文本的接受及與作品的互動關系。文學作品本身具有意義不確定和意義空白，需要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和對世界的想象去填充文本。

也就是說，孩子本身生活經(jīng)歷一定程度上構成了他們的閱讀前見。但現(xiàn)代社會里，有很多娛樂消遣的東西奪取了孩子們的眼球，孩子們的理解力被分解。雙重的影響導致了現(xiàn)在的孩子越來越不喜歡閱讀。

不過在凱利看來，并不是沒有解決辦法。

為了解決孩子們?nèi)鄙匍喿x前見的問題，他每周從世界主流的媒體精選一篇報刊文章，讓孩子閱讀，并配上三個問題：標出你的困惑；說出一個你精讀的證據(jù)；寫出一頁以上的反思。

關于為什么選擇報刊文章，凱利分享了一個小故事：

幾年前，當美國陷入到伊拉克戰(zhàn)爭時，凱利給他的學生一些關于戰(zhàn)爭的文章。但是，效果讓他非常吃驚。這些孩子們知道當今的流行文化，知道現(xiàn)在世界上最流行的歌手、某一場足球比賽，但是他們對政府正在做的事情一無所知，更別提美國之外的世界上正在發(fā)生的事情了。

這讓凱利非常失望，也讓他及時地進行教學反思。凱利認為，孩子作為一個人，是世界的一份子，最終仍要參與社會中來，回歸到現(xiàn)實中來。他們需要對這個世界有認知，對這個世界正在發(fā)生的事情要了解。

因此，他將讀寫文本擴展到世界。無論是一個小小的社會熱點，還是視頻網(wǎng)站上的某一個視頻、路邊的某一個廣告牌等，都是孩子們認知世界的窗口。孩子們是未來的希望，他們需要有全球意識。每周一篇的文章就是去幫助學生建立對世界的認知框架的嘗試。

當這些孩子有一天去外面的現(xiàn)實世界，去讀一些東西，他們能夠?qū)⒅伴喿x的東西與正在看到的東西聯(lián)系起來，能夠快速理解。這也是閱讀的意義和價值。

現(xiàn)在凱利已經(jīng)將他的每周一篇的文章擴大了更大的范圍。他將每周精選的文章放到他的個人網(wǎng)站上。他告訴外灘君，“在美國，每周有數(shù)以千計的學生去讀這些文章。我對此也非常開心，因為這將能夠幫助他們更好地理解世界?！?/p>

當然，在閱讀前見的積累方面，僅僅是閱讀一些文章是不夠的，還需要閱讀書籍。

在美國，閱讀哪些書籍，總是老師去做決定。每次提到閱讀書籍，很多學生非常頭痛，甚至出現(xiàn)了很多“虛假閱讀”，企圖蒙混過關。

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凱利也進行了很多嘗試。

最開始嘗試的方法是“教室4*4”。即學生們一年閱讀4本書，寫4篇論文。但是，慢慢地凱利發(fā)現(xiàn)了“教室4*4”的局限，即無法解決學生閱讀量的問題。每一年，學生們就陷入到4*4的范式中去，他們不愿意讀得更多，寫得更多。

這種想要學生在讀寫能力方面取得進步的設想并沒有實現(xiàn)。凱利又想出了讀書俱樂部的法子。

與之前不同的是，讀書俱樂部給了學生更大的閱讀自由，并堅守了“二八原則”，即有20%是凱利主導選出的核心書籍，每一個學生都需要閱讀；有80%的擴展書籍。這些書籍的選擇權掌握在學生們的手中。

一位受凱利影響的中學老師帶領學生做的讀書筆記本

他將閱讀書目分為三個部分：

• 第一部分是全班共同閱讀學習。這些書目學生沒有選擇權，每一個學生必須一起閱讀；

• 第二部分是俱樂部閱讀。凱利挑選八個話題，每個話題下面有很多書，學生們可以根據(jù)自己的興趣自由選擇；

• 第三部分屬于獨立閱讀，學生們自由選擇閱讀的書籍。

每一年，班級的學生在這三個方式之間輪流。凱利說，雖然他仍不是很滿意學生閱讀的數(shù)量，但是他能夠明顯感覺到學生們閱讀數(shù)量的增加，閱讀熱情的高漲。美國圣誕假期之前，凱利所教的12年級的學生剛剛閱讀完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

這種讓學生自主選擇的方式有點類似于飲食的平衡。一個人如果經(jīng)常吃某種食物，不吃另一種食物，無法達到營養(yǎng)的平衡，則會容易生病。而獨立閱讀、俱樂部閱讀、全班共同閱讀學習的方式則做到了閱讀的平衡。

在凱利看來，普遍來說每個人都應該閱讀三種不同的書籍。

• 第一種，閱讀一些有挑戰(zhàn)的書籍?？赡軐⒆觽儊碚f，有一點難懂；

• 第二種，閱讀一些思想正確的書籍；

• 第三種，是閱讀一些俗稱為“假期讀物”的書籍。當他去某一個地方度假的時候，可以帶著消遣。

各種書籍有機地融合在一起，構成豐富的營養(yǎng)，充實閱讀的數(shù)量。這也是學生提升寫作的基礎。

寫作教學不僅是教方法

還要激發(fā)學生的寫作欲望

提及寫作教學，好像更多時候會談到很多寫作的方法，記敘文要怎么寫，說明文要怎么寫等等。其實，在凱利看來，方法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教學生動筆去寫。

而教學生寫作除了上文中談的足夠的閱讀量外，凱利還強調(diào)如下三點：

第一，主張多樣化寫作，讓學生實打?qū)嵉厝?，不進行評分；

第二，模仿；

第三，老師對學生寫作的反饋。

凱利在課堂上指導學生寫作

多樣化的寫作是學生練習的基礎。如果老師僅僅是提供好的模板，學生沒有去寫，他們?nèi)匀辉趯懽魃喜粫腥魏伍L進。

凱利說，“提升學生寫作有很多關鍵因素，但是如果不去動筆寫作，這些因素就成了無關因素?！?/p>

所以，凱利主張練習寫作的第一步就是多寫，但他強調(diào)，千萬不能用分數(shù)進行評價，給作文評分的方式恰恰是扼殺學生寫作的魔鬼。

評分并不能幫助學生變成更好地寫作者，一個評分并沒有給學生很大的壓力，一旦教師對每次的測試進行打分，那再讓學生去學習寫作就是不可能的了。

曾經(jīng)獲得第一屆全球教學獎的楠西·阿特韋爾（Nancie Atwell）也曾經(jīng)講過相似的經(jīng)驗。她的學生在寫作方面取得了非常大的進步。但是，她從不對學生的寫作進行評分。

寫作的成長其實非常慢，不一定是直線前進的，每個青少年的寫作非常多樣。某一篇作文并不能精確體現(xiàn)這位寫作者的能力。它只是代表了寫作者在寫作道路上的過程，況且這個過程并不總是前進的。

學生們在課堂上自己寫作

同閱讀有多樣選擇一樣，凱利也常常重視學生們在寫作方面的選擇權。在他的課程上，并沒有要求學生教的文章一定要是論文或者學術文章。在他看來，這也是澆滅學生寫作熱情的催化劑。

寫作是多樣化的，就像學生們看到的廣告牌、小視頻、某一場小演講等一樣，書寫并不只有一種形式，重要的是讓學生時刻葆有對寫作的熱情。

除了不對學生的寫作進行評分，保證學生足夠的閱讀量和寫作量之外，凱利還認為，寫作其實也是一個模仿的過程，給學生一個好的寫作模板非常關鍵的。這個寫作的模板最直接的實施對象就是任課老師或者家長。

告訴孩子應該怎么寫對于家長或老師來說并不難，難的是家長或老師自己寫出來一篇去教孩子，這個過程非常重要。老師去布置一篇作文非常簡單，但是去教學生寫作文非常困難。

因此凱利的做法是，在他講到某一話題時，常常自己在黑板或電腦上寫出一個模板來，或者和學生一起寫。學生有了這個模板，并且能夠看到自己的老師是如何組織語言，如何去想，比老師空講寫作技法更有說服力。

模仿寫作的對象并不僅僅局限在身邊的老師或家長，還可以將范圍擴大，將視野擴展到優(yōu)秀的作家作品。凱利主張學生“像寫作者一樣去閱讀”。

在《Read like this》一書中，他說，

當你意識到作者在做什么的時候，你就可能去模仿作者，也會那樣去做。所以，當他去教學生像一個寫作者去閱讀的時候，常常問學生三個非常重要的閱讀問題：

第一，他們說的什么？

第二，他們沒有說什么？

第三，他是怎么去表述的？

這三種方式教會學生在閱讀時像一個寫作者。因為，老師去教學生讀書像一個寫作者那樣去讀，其實是在教學生去注意到作者在寫作時使用的寫作技巧，或者作者是如何架構文章結構，梳理文章脈絡。當學生注意到這些技巧，就會在寫作中學會有意識地模仿。

指導學生寫作的最后一步，是老師對學生寫作的反饋。課堂上，凱利常常針對學生的寫作問題提出針對性的意見或者直接批注在文章旁邊。學生收到老師的反饋后，再進行修改。

經(jīng)過這樣的寫作—反饋—寫作—反饋循環(huán)往復的過程，學生能夠看到每次寫作的進步，并且能夠及時改正。這樣，寫作就不是一次完成的，而是不斷修改完善的過程。

無論是閱讀或?qū)懽?/strong>

都需回歸教育的本質(zhì)

正如《死亡詩社》里那樣，多年以后這群高中的孩子可能都忘記了背的某一個拉丁單詞，做的某一個化學實驗，學的某一個幾何知識，還會記得基丁老師教給他們對自由思想和美好感情的追求。教育最重要的本質(zhì)是讓學生學會發(fā)現(xiàn)自己，認識自己，成為他自己。

在凱利老師看來，閱讀和寫作這些都是表面的東西，最重要的是學生思維方式的習得，完整人格的建構。這群孩子是未來的希望，最終，他們?nèi)孕枰貧w現(xiàn)實世界，參與世界的建設。

學生在閱讀中獲得的閱讀經(jīng)驗遠比花時間去弄懂某部作品的語言更重要。比如說，因為莎士比亞的語言比較難懂。在講到莎士比亞作品時，很多美國老師、學生要花費很多的時間在語言上。而凱利會將《No Fear Shakespeare》一系列書給到學生。

凱利說：

我不想花費幾周的時間去讓我的學生知道。這句話說了什么，那段話說了什么。我寧愿花上幾周的時間去給學生們講解戲劇本身蘊含的大主題、大觀念。這也是莎士比亞的戲劇歷經(jīng)幾百年仍被人們傳頌、喜愛的原因。因為它們有著豐富的意蘊，讓更多地人去思考它，去閱讀它。

戲劇還需要學生去看去聽。在我們的授課中，我們?nèi)タ戳撕芏鄳騽?，去發(fā)現(xiàn)不同版本不同戲劇之間的區(qū)別。我們不只是去閱讀已經(jīng)印刷的東西，而是去探尋混合多樣形式的文本。

凱利在教師工作坊的活動

在日常的教學中，凱利也會讓學生寫下自己的思考。一方面是，希望知道學生看明白了多少。比如說，凱利常常在學生讀完一本書之后去與學生交談，看看學生是真正讀過這本書還是進行了虛假閱讀。通過這種方式，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學生是否知道了這件事情。

“學生僅僅是記憶某些東西，或者僅僅追求答案，我并不認為他們能夠成為一個獨立思考者?！睂懽鞑粌H能夠讓學生更加深入地理解所教授的內(nèi)容，也能夠更深層次地思考我們作為人類正在做的事情。特別是對于青少年來說，他們正處于思維成型的時期，更應該讓他們進行寫作的練習，形成自己的思考。

另一方面，也是凱利認為最重要的一點，即讓學生在寫作時發(fā)現(xiàn)自己未知的東西，讓他們在寫作中成為獨立思考者。

寫作本身的行為是生成式的。當你去寫的時候，你會去寫反思，這不僅僅是寫下來你已經(jīng)知道的事情。寫作的這個行為也會導致你去思考新的東西?；蛟S，你可能都不知道你已經(jīng)有這樣的想法。寫作可以引導你去往之前并沒有意識到的方向走。

打開凱利的個人網(wǎng)頁，發(fā)現(xiàn)他早已排滿了2018年的行程。2018，他仍要穿梭于世界各地，幫助更多的老師和學生認識到閱讀和寫作的重要價值和實踐方式?；蛟S，一切才剛剛開始。

(本文轉自外灘教育，作者韓智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