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攝圖網
最近我發(fā)現,在貼吧里,許多中學生們打著“提高寫作業(yè)效率”的名號尋找一起連麥寫作業(yè)的對象。
我很好奇,畢竟每個人的作業(yè)都不一樣,連麥的意義何在呢?于是我偽裝成了一名高二學生,與二十多名初高中生進行了為期五天的“連麥寫作業(yè)”。在這個過程中,我陸續(xù)遇到了聊天半小時就發(fā)來腿照的高二少女,五天前曾想到自殺的衡水高中生,躲在被子里補作業(yè)到凌晨的初三男孩,還有“連麥睡覺上癮”的小姑娘。
他們的故事很有意思,我想跟大家講一講。
1.高二的“蘿莉音”在連麥半小時后,給我發(fā)來了腿照
“大哥哥,你再陪我聊聊天啊”,自稱“蘿莉音”的高二小女孩,語氣中帶著央求,因為獨自在家,她把屋里所有能亮的燈都打開了。我說,你有什么不會,可以問我。“其實我都有答案”,蘿莉笑得很得意,“我只是想找個聲音好聽的小哥哥,陪我一起寫作業(yè)”。
過了一會兒,少女決定讓我加她的大號,“小號是用來浪的”,她解釋。我點開她大號的QQ空間,最近的一條狀態(tài)是:“去你媽的多多指教,余生我自己瞎JB過吧”。
第二次和我連麥時,女孩已經叫我“歐尼醬”了。
她告訴我她父母從小離異,哥哥跟爸爸,自己跟媽媽。但因為沒有能力撫養(yǎng),一年后她被送到了爺爺身邊,生活了十三年。父親是當地有名的獸醫(yī),“小雞小鴨不管得了什么病,他都能治好”。女孩視父親為偶像,想像父親一樣當一名醫(yī)生,高考的目標是同濟大學的醫(yī)科碩博連讀。
但她覺得沒什么希望,我問她哪一科比較薄弱,她想了想說,除了語文之外都挺薄弱的。聊了半小時,少女主動提出爆照,我把自己因工作胖30斤之前的照片發(fā)給她,她立馬發(fā)來兩張照片。一張是側臉照,像素不高,劉海很長,用的修圖軟件大概不太好,臉旁的窗戶邊框有點變形。第二張是裸露的大腿照,發(fā)來三秒后,她又把照片撤回了。
在連麥過程中,爺爺三次進入房間,送了一次飯,端了一回茶,還有一次爺爺聽到孫女在房間又唱又笑的,推門進來質疑道“在跟哪個聊天哦?”“同學!說了你也不認識,你就別管了好吧,我還要寫作業(yè)”。說完她將爺爺趕出了房間,并將門反鎖。
小蘿莉問我知不知道李清照,我說知道,她就當場背誦了《減字木蘭花》:“賣花擔上,買的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路痕。怕郎猜到,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鬢斜簪,徒要叫郎比并看!”
出乎意料的是,她其實有對象,對此她并沒有隱瞞我的意思,對方在N城上大學,平時也是靠連麥維持,但不考慮奔現,因為對方“不夠暖”。我說,你這是早戀啊。她有點反感,說沒有什么早戀不早戀的,我們英語老師說,當一個人知道“戀”的時候,就已經不早了。
晚上,女孩再次主動QQ和我連麥。
她一下午已經抄完了大半的作業(yè)。她只需要負責語文,然后和別的同學交換答案即可,大家都用QQ,直接將做完的試卷拍照發(fā)到群里,分工合作,一兩天就能完成所有的寒假作業(yè)。
其實互聯網發(fā)展到今天,00后們已經不用到同學家偷偷摸摸互換作業(yè)了,也不用到新華書店偷看教輔答案了,只要搜索加回車,就能得到全部的答案。甚至連談戀愛,都不需要在學校后山的情人坡上和教導主任打游擊戰(zhàn)了。
女孩入戲很快,多次表示“大哥哥,要抱抱”,并詢問我有沒有女朋友。我說你不是有男朋友嗎?“他都不陪我”,蘿莉很委屈。 我問她想成為什么樣的人,她說“想在陸家嘴的摩天大廈里, 站在落地窗前,晃動著手中的紅酒杯,俯瞰眾生......”。
在短短三個小時里,我?guī)缀鯖]怎么開口,少女一直喋喋不休地向我傾訴她的煩惱,她的單親家庭,對她漠不關心的父親,她自己親手做的手工品,還有她向往的“小時代”夢。但最讓我心疼的,還是她作為一個少女,對陌生人為什么沒有一點防備。
虎撲上有句話或許會適合她:別人稍一注意你,你就敞開心扉,你覺得這是坦率,其實這是孤獨。
2.貴族私立學校的班草:「我爸媽還鼓勵我找女朋友呢,但我覺得要有所“保留”」
眼下和我連麥的這位,我們姑且叫他“班草”,他發(fā)來合照,用紅線把自己圈出來,邊上歪歪扭扭寫上“班草”二字,一米八大高個,長得有點像朱亞文。
班草是沈陽人,十歲那年,全家搬遷到鄭州,在私立學校念國際班,目標是斯坦福大學。平時課業(yè)緊張,六點起床,十一點睡覺。后天就要開學,作業(yè)還有一堆,沒法靜下心來寫作業(yè),因為一摸到手機,他就想和妹子聊天。他在貼吧看到了我連麥寫作業(yè)的帖子,決定找個人監(jiān)督他學習。
刷刷寫了一會兒作業(yè),忽然語音里傳來小姑娘的笑聲。我一看,這哥們陸陸續(xù)續(xù)拉了五六個女生進了我創(chuàng)建的“連麥作業(yè)群”。 沒一會兒大家就聊開了,班草極其善談,幽默風趣,從辛亥革命說到氣功大師,于是群里發(fā)自拍的,唱歌的,畫畫的,聊星座的,一派歡樂的景象。
女生A,衡水中學,介紹自己的時候大家倒吸了一口涼氣。馬上有人問,你們學校是不是窗戶都裝了防跳樓的圍欄?嘖嘖嘖。女生A冷不丁說:“可是我們每年清華北大兩百多個啊。”大家陷入了沉默。
班草說,我看過報道,衡水考清華的那些人,真正成功的也沒幾個。女生B說,你這是赤裸裸的嫉妒。班草說,我嫉妒什么,我又不考清北,我出國讀大學。
我不禁感慨,00后的勾心斗角水平竟已至此了。他用“不急”和“不愁”來形容自己目前的感情狀態(tài),“我爸媽還鼓勵我找女朋友呢,但我覺得要有所 '保留' ”。我說「那你幫我介紹一個啊」,這哥們立馬拍胸膛說,“兄弟,我?guī)湍憬榻B,要多少有多少”。
班草執(zhí)行力極強,馬上又拉了幾個女生進群。 而且全都是有故事的女同學,分別患有“羽毛恐懼癥”“抑郁癥”“心臟發(fā)涼癥”“自閉癥”。直到拉到一個杭外的高一女學霸,她透露自己“托福才考98”的時候,滔滔不絕的班草突然啞火了。
過了一段時間,他說了一句“我覺得我被電子產品阻礙了”,然后再也沒有在群里說話。
3. 職高女生:連麥寫作業(yè)是一件會上癮的事
被班草拉進群的人里面,有一個曾經是女籃隊員。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她就長到了一米六六,然后稀里糊涂被送去了籃球隊。不喜歡籃球,不喜歡一早被強迫搞訓練,憑什么長得高就要打籃球?她覺得自己一直被誤解了。
“我爸總罵我偷懶,不想搞訓練,我不是不想,我是真的不愛運動,天生的,我也沒辦法,為什么他們就不能理解這一點呢”?中考的時候本來有機會進省隊,她故意在賽前扭傷了自己的腳踝,請了兩個月假,最后“錯失”了進去省籃球隊的機會。她感覺終于得到了解脫,啊,哈哈,終于不用打籃球了,她慶幸自己及時從一條不屬于自己人生軌跡中爬了出來?,F在身高177,還好早早的沒打籃球了, 不然鐵定要長到一米八。媽呀,一米八怎么嫁的出去?
女孩目前在職高讀高二,專業(yè)是園林設計。以前學習底子不好,讀的又是職高,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前途一片黑暗,就“無所事事的混混日子唄”。我問她園林設計學的是什么?她說“種花種草?別問我啊!我就是一個學渣,我的理想就是以后開一個花店,養(yǎng)條狗過日子”。
聊到這里已經是凌晨一點,我問“你這么晚不睡,你爸媽不管你嗎?”。
“上次割過腕之后,他們就不敢管我了”。
原來因為父母鬧離婚,她曾經試圖用自殺來阻止他們,現在覺得無所謂了,父母又不離了。但是從那以后,都對她很“客氣”。她要手機,就給她買了新手機,放學之后她都宅在家里玩QQ,在貼吧找人連麥聊天。
“其實,連麥寫作業(yè)很扯!我純粹是覺得搞笑的,但是連了之后發(fā)現這玩意上癮啊,現在不連麥,根本沒法靜下來寫作業(yè)。”
她總結,有人一直陪在你的身邊,會讓自己心里感到很踏實。即便不說話,各做各的事情,看見屏幕上顯示著“正在電話”,就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凌晨兩點,我已經支撐不住,意識模糊了,耳機里還傳來對方翻書、咳嗽、吸鼻涕的聲音。
不過別誤會,這不是因為他們太努力,而是因為明天要開學了,再不補作業(yè)就來不及了,而在精力充沛的白天,他們大多數時候都在聊天。
在五天的連麥以后,我發(fā)現,沒幾個人是真來寫作業(yè)的。
對于這些00后中學生們,寫作業(yè)只是一個用來在父母面前打掩護的冠冕堂皇的借口,就像我們學生時代總會以學英語之名讓爸媽買一個好記星,然后把課本立起來偷偷打貪吃蛇一樣。
而他們想掩護的是什么呢?或許是那顆渴望陪伴,一行“正在電話”就能滿足的心吧。
本文轉自微信公眾號“溫血動物”,微信號:staywarmblood,芥末堆經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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