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攝圖網 

芥末堆 西瓜 3月15日

“沒有我拿不下的女人”、“我想睡到就能睡到，但是我長得不咋地”，這些話并非出自王思聰之口，而是出自一位自詡“國內很出名的泡學大師”的PUA講師。男子稱曾與多達400名女生發(fā)生關系，最多同時與17名女生交往。

該PUA講師（圖片來源：視頻截圖）

源于美國的PUA，全稱為Pick-up Artist（中文譯為“泡學”），是指探尋兩性關系之間的溝通技巧的學問，在2008年左右作為亞文化傳入中國。隨著市場需求被激發(fā)，PUA從亞文化發(fā)展為行業(yè)，并逐漸形成規(guī)模。例如，自稱中國最權威的情感教育機構浪跡教育于2017年完成2000萬A輪融資，并宣稱計劃在A股上市。 

浪跡教育被查封

就在整個PUA行業(yè)幻想能夠追隨兩家頭部企業(yè)，在“荷爾蒙經濟”中分一杯羹時，法律的重錘斷然落下。2018年2月9日，被PUA業(yè)內視為標桿的浪跡教育因涉嫌非法經營、尋釁滋事、詐騙、涉黃等，被成都市高新區(qū)公安分局三瓦窯刑警中隊查封，相關負責人被帶走調查。

在行業(yè)中被視為標桿的頭部機構，會出現(xiàn)如此惡劣的行徑，讓人難以置信。效仿浪跡教育的中小機構，乃至整個PUA行業(yè)的狀況也不禁讓人擔憂。兩性交往的基礎是真情實感，從事兩性交往技巧培訓的PUA行業(yè)如此混亂，那培訓出的PUA高手們會認真對感情嗎？ 

“PUA是屌絲戰(zhàn)勝高富帥最后的精神支柱” 

最初進入國內的PUA還是以搭訕技巧為主。隨著課程本土化，PUA逐漸擴展到兩性交往的整個流程，涵蓋搭訕、互動、建立聯(lián)系、關系升級、親密接觸、分手、挽回等環(huán)節(jié)。 

主營戀愛技巧培訓的PUA行業(yè)擅長販賣焦慮。不一樣的地方在于，它所販賣的是婚配焦慮源于“性別資源分配不均”。 

性別比例失衡和梯度婚配形式的客觀環(huán)境讓男性的婚配焦慮不可避免。據國家統(tǒng)計局數(shù)據，2016年，我國15歲及以上未婚人口的男女比例為1.44：1。在此基礎上，社會中部分群體認為，男強女弱的梯度婚配形式進一步加劇“婚配資源爭奪戰(zhàn)”。女性趨向于選擇階層更高的男性作為伴侶，而男性，尤其是中下階層男性則面臨著機會不均等，婚配概率低的狀況。

處在婚配焦慮中的男性，能夠完成婚配已經算是同性中的勝利方。若想要與高階層異性結成伴侶，可能性會更小。部分被焦慮折磨的男性，恰好看到這位“長得不咋地”、“整日無所事事”的PUA導師，宣稱“5、6分的妹子輕松推倒”并有成熟的技巧可學的視頻。在他們眼中，數(shù)百元的技巧課、數(shù)千元的直播課、萬余元的一對一私教課、數(shù)萬元的導師職業(yè)培訓課都似乎顯得不那么貴了。

正如國內知名PUA講師源靖所說：“PUA是屌絲戰(zhàn)勝高富帥最后的精神支柱?！?nbsp;

全托課程：代聊代約服務

最初的PUA機構試圖將兩性交往拆分成搭訕、互動、親密關系、分手、挽回等不同環(huán)節(jié)，有針對性地打造各具特長的講師。以此來給學員專業(yè)化的印象，從而達到提升學習效果，讓學員為高課單價買單的目的。

某PUA全托服務的宣傳頁

然而，所謂某一環(huán)節(jié)的擅長并不能夠滿足學員推倒異性的需求。并非所有的學員都有能力或精力去親自完成“推倒”。針對這類學員的需求。一些PUA機構推出“全托”課程，即代聊代約服務。學員提出要求，講師根據要求篩選對象。有結果后，學員直接去“推”即可。

事實上，由于學員的定制化需求千差萬別，過重的模式讓全托課程并不現(xiàn)實。與其說成是定制化服務，不如將全托課程理解為機構提高品牌度、增加用戶黏性的噱頭。將全托作為主營業(yè)務之一的浪跡教育，還曾出現(xiàn)被PUA行業(yè)津津樂道的一件事。講師幫全托學員約好的女生主動去開房，而學員以缺少調情環(huán)節(jié)、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為由拒絕赴約。事后浪跡在微博上向學員道歉，并稱已處罰導師。曾擔任多年PUA講師的King告訴芥末堆，這次事件之后，浪跡教育的全托服務在學員中大受歡迎。

浪跡關于全托事件的微博截圖（來源：百度快照）

盡管浪跡在微博中將學員稱作兄弟、上帝，并表示給學員真誠地道歉。但在全托事件6個月后，就有浪跡全托學員在微博稱，8000元買了2個月的全托課程，講師承諾2個月內保證約到4個滿意的異性。但直到4個月后，他沒等來妹子，等來的是2個全托講師的先后離職。

推倒即真理：學員推倒異性，講師“推倒”學員 

大部分PUA機構信奉推倒即真理。講師要想吸引學員付費，促使學員購買價格更高的課程，就需要向學員證明自己的能力。而“推倒”的數(shù)量和速度是最好的展示方式。除了Title下的數(shù)字“TDxxx+（TD為推倒之意）”，PUA講師也會主動將自己的“戰(zhàn)果”在學員微信群里分享顯示自己的水平。

PUA講師群中的推倒直播（圖片來源見水印）

能否推倒異性也是學員評價培訓效果的標準，因而講師多鼓勵學員廣撒網以提高推倒的成功率。有時候如果學員能力不夠，在推倒過程中遇到難題，導師還會通過手機即時幫助學員解決。

除了以能否推倒為講師能力和學員培訓效果的標準，引流、轉化、付費、培訓的整個流程也仿佛是PUA講師對學員的一次“推倒”。一位報名了PUA講師職業(yè)培訓課程的學員Eric告訴芥末堆，他在接觸PUA的過程中，被講師們光鮮亮麗的生活吸引。為了能夠成為講師，他報名了3萬元的講師職業(yè)培訓課程。

然而在完成理論知識、形象改造等一系列培訓環(huán)節(jié)后，機構以表現(xiàn)不夠優(yōu)秀為由讓他先做銷售。Eric最終沒有接受銷售的工作，理由是“銷售每天就是通過電話和微信賣課程，這和我想要的講師生活相差太遠”。在微信群里抱怨幾句后，他被講師踢出群?！笆裁碢UA，不過是想方設法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已”，他抱怨道：“學生欺騙妹子，講師欺騙學員，都是一個套路?！?/p>

從亞文化到行業(yè)，PUA能帶來妹子，也能帶來金錢 

如果為國內PUA的發(fā)展劃分階段的話，那在2012年前就是消化、掌握、運用PUA技巧的階段，彼時是第一批PUA導師“自學成才，各創(chuàng)門派”的論壇時代。2012年后，PUA開始從學問到行業(yè)轉變，PUA先行者開始意識到這是一門生意。規(guī)?；儸F(xiàn)開始成為困擾PUA先行者的難題。

相比初期流派之爭的“口炮”，品牌之爭更像是短兵相接的肉搏。高課單價（1對多的會員直播課程在2013年售價就可達3000元以上）的現(xiàn)金流生意，讓嘗到先入紅利的機構都繃緊神經。包裝自我形象、揣摩粉絲心理、搭建課程體系、嘗試品牌營銷成為頭等大事。

時至今日，曾手捧《把妹達人》、《謎男方法》一字一句研讀的早期PUA講師，已從單純的紙上談兵擴展到包含理論指導、形象改造、話術訓練、實戰(zhàn)教學在內的一整套培訓內容。課程則從公開課和私教課，發(fā)展出社群答疑、即時指導、全托（代聊代約）、高分狙擊（幫助學員推倒指定目標）等形式。培訓場景則涵蓋了直播平臺、知識付費平臺、微信社群、線下實際場景。

PUA行業(yè)的資深人士知乎用戶“紐約老李校長”告訴芥末堆：“PUA行業(yè)算是最早做知識付費的，公開課引流、低價課促轉化、高價課打增值服務的玩法在那時候就已經成型?！?然而在他看來，相比后來興起的知識付費，PUA的模式略顯笨重。

當賣課成為核心業(yè)務，引流和用戶轉化就決定了營收數(shù)字?！蓖频埂俺蔀樾袠I(yè)通用的賣點。King表示，對于PUA機構而言，這既是最好用，也是唯一好用的賣點。曾報名過2次PUA培訓的Tony告訴芥末堆，純理論的交往技巧培訓還不如網絡游戲有吸引力。

“PUA是需要實操的技巧，僅憑線上課效果不會太好。要讓學員心甘情愿買單，就必須靠線下課，靠定制化服務”，紐約老李校長說。然而粉絲經濟收割完之后，面對花錢來買服務的客戶，他們的玩法無非兩種，或者開發(fā)增值服務讓學員付更多費用，或者嘗試跨界去拓展業(yè)務內容。 

兩大頭部企業(yè)中，浪跡教育選擇了前者，壞男孩學院選擇了后者。在品牌升級為魅動力之后，壞男孩學院已不單單只是提供追求異性技巧培訓，而是開始鍛造狹隘的追求異性技巧培訓，鍛造從情感內容的生產到情感問題的付費服務，再到IP的孵化和內容增值服務的產業(yè)鏈。反觀浪跡教育，則固守PUA本行，依然專注于男性情感問題解決，將課程和服務做重，開始主推高端線下課程和講師職業(yè)培訓課程。

魅動力相關負責人對芥末堆表示，魅動力并不將自身定位為“PUA”培訓，其提供的服務是以心理學等學科為基礎，提升學員情商和溝通能力。“魅動力和PUA的另一個區(qū)別在于，我們只幫助學員建立長期穩(wěn)定的情感關系，而不是所謂的把妹?！痹撠撠熑藦娬{，“我們不鼓勵在交往中運用一些所謂PUA技巧，也不希望有人為學習PUA而報名?！?/p>

魅動力曾公開表示，僅2016年就實現(xiàn)營收過億并盈利；浪跡教育雖沒有公布具體營收數(shù)據，但從浪跡教育近500名員工的規(guī)模，以及浪跡（王環(huán)宇）換過的座駕法拉利、特斯拉、蘭博基尼、奔馳來看，收入應該也很不錯。

反PUA的堅持與尷尬

當批量生產“渣男”的PUA成為行業(yè)時，也有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其危害。國內唯一一家公開反對PUA毒害的公益機構小紅帽成立于2016年，創(chuàng)始人孔唯唯在機構創(chuàng)辦幾年前就開始從事反PUA的公益教育項目，契機是目睹了身邊男性朋友學習PUA后的種種惡劣行為。

孔唯唯說，遇到PUA學習者，女生有很大概率被拍照片和視頻，并在微信群中被“直播”。她表示，曾有多名受害女生因為被PUA拍攝性愛視頻并傳播，擔心自己正常的生活受到干擾，嚴重者甚至精神狀態(tài)出現(xiàn)問題。

芥末堆了解到，小紅帽公益致力于以幫助現(xiàn)代青年男女樹立正確的兩性觀和婚姻觀。目前提供PUA相關的網絡咨詢服務（累計160人次）、青少年性教育咨詢服務（累計2000人次）、受PUA影響的男青年提供情感疏導服務（累計7000人次），服務采用網絡討論組、服務熱線、在線答疑等形式。此外小紅帽公益還孵化了綠化網絡義工小組，專門負責收集網上傳播的PUA涉黃信息，并向有關部門檢舉。

此外，在微博上公開受害者案例也是孔唯唯反PUA的方式。她指出，很多女生對PUA沒有認識，只是被對方塑造的虛擬形象所吸引。即使覺察到了，受害者在心理上也已無法擺脫對方，甚至會做出自殘行為挽留對方。因此，她希望通過公開受害者案例的方式，讓更多人認識到PUA的毒害，提高警惕性，避免受害。

然而讓人意外的是，公開出來的受害者案例，卻成為了PUA的變相廣告。甚至有人會評論詢問是哪家機構“教得這么好”，并表示要去報班學習。在孔唯唯看來，究其原因是基礎性教育的缺失，使得青少年沒能樹立正確的兩性觀、婚姻觀和家庭觀。缺乏甄別能力的青少年，很容易被PUA所吸引。

浪跡教育的判決與PUA行業(yè)的走向，轉型地上還是回歸地下

還在被調查中的浪跡教育，僅僅是PUA行業(yè)的冰山一角。本應建立在信任和真誠之上的兩性關系，由于PUA的濫用而被扭曲，技巧、套路、欺騙、謊言充斥著這個行業(yè)。

在孔唯唯看來，PUA毒害泛濫在于缺乏行業(yè)監(jiān)管。存在大量PUA講師用心理咨詢師、婚姻家庭咨詢師等證件包裝自己，但實質從事的是與心理學行業(yè)宗旨背道而馳的工作。即便如此，在2007-2017年期間，未曾有一位PUA講師被有關部門做出任何形式的處罰。行業(yè)監(jiān)管失效讓PUA成為法外之地。

芥末堆向成都市高新區(qū)公安分局了解到，浪跡教育相關負責人正在接受調查中。整個PUA行業(yè)同樣在等待著這次調查結果的公布。有人認為浪跡會回歸，但更多從業(yè)者表示這將是國家整治PUA行業(yè)的開端。整治對于行業(yè)也許并非壞事，畢竟如果一個行業(yè)中傳播色情內容、侵犯個人隱私、教唆強奸性侵等違法現(xiàn)象比比皆是，那離這個行業(yè)結束也就不遠了。

雖然調查結果未知，但PUA行業(yè)的一場春夢也要醒了。King告訴芥末堆，此前行業(yè)內的機構多在仿效浪跡教育的做法?，F(xiàn)在浪跡教育被查封，眾多 PUA從業(yè)者對于行業(yè)走向都非常迷茫。轉型更正統(tǒng)的婚戀培訓并不容易，堅持PUA培訓則意味著回歸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