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科蚪實務(wù)學堂

芥末堆注：本文作者歐陽艷琴，前《財新》雜志調(diào)查記者，2015年起投身流動兒童教育，創(chuàng)建了專為流動兒童提供科技教育的科蚪。2018年初，由歐陽等人創(chuàng)辦的“科蚪實務(wù)學堂”正式開學，招收14-16歲的流動兒童，為這些“想上學又不想上學”的孩子探索一條非學歷教育的新出路。這個學堂的理想，是培養(yǎng)珍貴的普通人。本文是學堂的“期中總結(jié)”。

“一個學堂，從哪里出發(fā)？要去何處？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了嗎？”

我第一次見到Q，是在北京昌平一所打工子弟學校。

他是這所學校九年級的學生。這所學校開學一周，一位老師離崗了，因此，七八年級缺了生物老師，幾乎全校學生缺了體育老師，九年級缺了化學、數(shù)學以及班主任老師。

九年級的孩子天天來要老師，校長焦頭爛額。

我恰好去這所學校調(diào)研，向校長許諾，找志愿者來教課，我自己，義務(wù)擔任九年級班主任。

到崗那一天，我在校長辦公室，看到兩個男孩在門口左右探視，便走了出去。

“你們是九年級的學生嗎？”

“是。你是我們的新班主任嗎？”

“是。”

“哦！”兩個孩子笑了笑，走了。其中一個是Q。

這是去年（2017年）九月的事。在這之前，我投身打工子弟教育公益已經(jīng)兩年余。在東莞打工者社區(qū)做過兒童空間，也在北京打工子弟學校推廣科技課，但去年8月，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不曾解決弟弟上學的問題。我反思，到底是什么，讓我從熱愛的調(diào)查記者崗位離開？是一時興起，還是在做一件過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長時間都覺得“對”的事？

我決心去打工子弟學校，重新了解有什么方式，能回應(yīng)打工家庭、打工子弟的核心需求。

01  班主任

九年級的孩子年齡在十五六歲，基本兼有留守、流動的經(jīng)歷。

Q在北京讀了幼兒園，具體在哪，幼兒園叫什么名字，都不記得，只記得似乎在海淀的一個養(yǎng)雞場附近，“那時老師們都喜歡我，都夸我聰明”。

要上小學時，他被送回了老家，由爺爺奶奶照顧。六年級寄宿，遇到中學部孩子欺凌，他和同宿舍的人打回去，被學校勸退了，來到北京，在這所打工子弟學校降了一級就讀。

“來到北京是什么心情？”我問他。

“高興啊。”他說。

6歲被送回老家的那個夏天，他哭過很多次，哭到最后，就不哭了。

學生和老師們告訴我一個規(guī)律，如果成績好，小學就會被送回老家去，考所好初中，然后考高中、考大學。九年級還留在打工子弟學校的，基本是被“剩下”的。

大部分孩子不知道英、美、法、德分別在地球的哪個區(qū)域。有的孩子不知道新中國是哪年建立的。一半的孩子坐在教室后面，上課玩手機、下棋、睡覺或者打撲克。

Q告訴我，他是一個“劣跡斑斑”的壞學生?！袄蠋煟掖蜻^架的”。

“什么樣的架？”

“群架。差點被警察抓走。警察來之前，跑了?！?/p>

他有很多“哥們”，基本都是十四五六，各打工子弟學校初中的孩子。

我認識其中的一兩個。有一個，H，為了好玩，曾經(jīng)在教室里放鞭炮，還差點把教室門給點著。伸手去砸拆遷房的玻璃窗，手筋割裂了。

他們有時去玩火，在柏油馬路上，用汽油寫幾個字，看火光的效果，不過，倒不敢在樹林子里點火。鬼知道他們從哪里搞到的汽油。

他們有一次想試試“搗毀”路邊的汽車，把煙花扔過去后，馬上又撿回來了，害怕真的給別人的車子造成損失。

我們?nèi)齻€老師和他們一起去了“黑網(wǎng)吧”。張鑫試著玩了兩把“吃雞”（網(wǎng)游“絕地求生”），我和王墨被二手煙熏得頭昏腦漲。

我嘗試著和Q一起尋找人生目標，列舉了十多個他想做的能做的事。洗車、洗碗、端盤子、發(fā)傳單、電話銷售、客服，現(xiàn)在就能做；小區(qū)保安、送外賣、廚師、大巴司機，到年齡或?qū)W技能才能做；開網(wǎng)店、做IT，想過，不知道從哪里開始。

我低估了當一個打工子弟學校班主任的難度。

我在班級里不下十次批評過抄襲，直到期末，絕大部分學生還是考試作弊。有一個，曾經(jīng)當全班同學的面對我說，再也不會抄。還有一個，不無委屈地反問我，誰會沒有一點虛榮心呢？即便如此，沒有一個學生全部科目及格。

慶幸的是，女生們告訴我，這可能是她們知道的，學校歷屆九年級學生中，唯一一屆沒有出去打架的。

02  學堂

冬天即將結(jié)束、春天即將到來的時候，我們在北京一片城中村的包圍之中找了個院子，宣告“實務(wù)學堂”的成立。

那時，院子里，往下鏟一鏟子，還是冰渣子，正如我們腳下的教育“凍土”。

這個學堂的理想，是培養(yǎng)珍貴的普通人。

我們面對的是“想上學又不想上學”的流動兒童：他們沒有“資格”進入城市的公立教育，其家庭又無法承擔昂貴的私立教育；他們不想放棄學習，但對學校教的內(nèi)容，既學不懂，又不感興趣；他們一遍又一遍地被“選剩下”，被遺忘在城市邊緣的“街角社區(qū)”。

我們希望，他們步入社會前的兩到三年的時間里，在實務(wù)學堂掌握生活生存所需的常識、技能、品格。未來，也許只是做一份普通的工作，但誠實、勇敢、愛。

春季學期，11個孩子選擇了實務(wù)學堂。

他們基礎(chǔ)不一樣，興趣也不盡相同，心理需求也不一樣。

如果不用個性化的教學方案，回應(yīng)每個學生的知識基礎(chǔ)和心理需求，可以想象，我們做再多努力，都歸于無用功。

我們像大學一樣，實行學分制、選課制。除了閱讀、實踐、體育、心理和生理必修，一半的時間是選修。有的孩子修數(shù)學、英語、化學、物理，有的孩子學著做公號編輯、海報設(shè)計，有的孩子選擇做烘焙、手工，也有孩子讀書、打球。

閱讀是個性化的書單，實踐是項目制的。

開學兩個多月時間里，有學生讀《紅玫瑰與白玫瑰》、《百年孤獨》，有學生讀《射雕英雄傳》、《古文觀止》，還有學生讀《成語故事》……

現(xiàn)在，學生們已經(jīng)很愿意站在張鑫特意準備的“紅地毯”上，每周分享自己所讀的書。有一個讀到初一就輟學的孩子，可以寫滿滿三頁讀書分享。

實踐課已經(jīng)開始第三個項目。第一個項目，拆車，第二個項目，改造校園。

這個過程，我總結(jié)為“拆一輛報廢車，建一所新學?！?，如果說，在這之前，學生們是無法想象這個學堂的樣子的，之后，大概可以知道，它是一個沒有確定邊界的新學校。

第一個項目更像是搭教學模型的支架，第二個項目則落到了具體技能層。比如，最終的小組展示PPT，就用了三天，從草圖到初稿到修改稿，以此練習公共表達的基本技能。

第三個項目，“30天記事”，就更細小，要雕琢字詞句、畫圖等基本功。在這個環(huán)節(jié)，有孩子需要重新學習小學常用生字。但讓我們欣慰的是，他非常愉快地接受了這個挑戰(zhàn)。要知道，他早在小學三年級，就放棄了生字練習。

集中精力，做有限的事，做成它，在一個又一個不太長的教學周期里，建構(gòu)一個全新的學習模型和反饋機制。這是我們的教學設(shè)計思路。

細致細致再細致，基礎(chǔ)基礎(chǔ)再基礎(chǔ)。這是我們的教學經(jīng)驗和反思。

03  志愿

我們要做的，既是面向基礎(chǔ)，也是面向未來的個性化實務(wù)教育。

有位老師說，學堂的孩子是“彎道超車”，沒走應(yīng)試教育的曲徑，直奔未來生存挑戰(zhàn)而去。我們沒想比賽“超車”，但為未來生存做準備，是必須的。

實務(wù)學堂培養(yǎng)社會生存能力

我們借鑒了MTC（Mastery Transcript Consortium）體系測評學生。感謝一土譯介。

MTC是由百所美國頂尖私立高中聯(lián)盟，MTC測評持續(xù)追蹤記錄、評估學生的 8 項能力，包含復(fù)雜溝通、領(lǐng)導力和團隊合作、思維習慣、創(chuàng)造性思維等，是一套適應(yīng)未來社會生存的能力體系。

我們剛剛做完的期中測評，就讓學生自己參照這套體系，做了自評，老師在此基礎(chǔ)上，與每個學生討論他/她的能力值。大部分學生都能把自己在學堂做過的事，放到對應(yīng)的能力指標里去，也能找到自己的差距。

我們志存高遠，但挑戰(zhàn)很多。比如，我們的資金，實在太有限了。一個人一年平均不到1萬的學費收入，招生達到目標的情況下，僅夠場地或2-3個人力支出。

我們想過的最好模型，就是有一個核心團隊，長期、穩(wěn)定地在學堂，承擔運營、學生管理、教學管理和基礎(chǔ)教學工作，此外，求助志愿者或?qū)I(yè)教學機構(gòu)?；ヂ?lián)網(wǎng)教學資源更是不在話下的。

實務(wù)學堂創(chuàng)始董事會與執(zhí)行團隊合影。左起依次是邵靜（嘉賓）、曹蔚（校董，光澗實驗室創(chuàng)始人）、譚麗、張冬青（嘉賓）、魏佳羽（校董，新公民計劃總干事）、歐陽艷琴、王曉峰（校董，日日新學堂創(chuàng)始人、校長）、張鑫、王墨（校董兼課程負責人，酷課教育創(chuàng)始人）

創(chuàng)始董事會成員錢琳霖、薛野（西西弗書店創(chuàng)始人）、吳建永（美國喬治城大學教授、神經(jīng)生物學家）

目前，我們的心理課和個案介入，就是“手拉手”的鄧泊等老師承擔的，她們的工作，無異于一所學校的全職心理老師。希希學園韓雪梅和李倩常駐學堂，每周給學生開設(shè)生理課。C計劃藍方是在閱讀課的體系內(nèi)，每月提供一次批判性思維工作坊。

傅辰、童鏡、楊子璇、袁倩欣、趙振東、許露、孟繁樂、白巖崧、蘇德辰、姬揚、傅雪……很多人，給我們提供了選修課、項目學習、技能培訓、科學講座等的志愿教學支持。

邵靜老師，資助了學堂的藝術(shù)工作室，張羅了多次藝術(shù)工作坊，幫我們請來了莊虹、彭怡、王永樂、時翀、張所家等藝術(shù)家擔任導師。

學堂成立到現(xiàn)在，我們陸陸續(xù)續(xù)得到了10萬余元的個人及企業(yè)資助，以及即將得到西部陽光“橋畔計劃”資助。這使我們得到度過了創(chuàng)校階段，資金最拮據(jù)的時候。

當然，全職團隊中，王墨不領(lǐng)薪水，張鑫薪酬微薄，都是出于志愿精神與對教育理想的追尋，參與學堂的創(chuàng)設(shè)。（如果您也想支持學堂，請點擊此處登記，我們會根據(jù)需求聯(lián)系您）

04  新生

2018年春季學期，我們招募到了11個學生。今年秋天，我們希望，有10-15個新生加入。

招生流程：

1.咨詢報名

2.約談面試

3.登記繳費（如需要，填寫助學金申請）

4.入學

招收年齡：14-16歲

學制：3年，混齡班，分層教學

學費：6000元/學期（家庭困難可申請最高3000元的助學金）

開學日期：2018年8月27日

即日起報名，錄滿即止。

詳見海報。

本文轉(zhuǎn)自微信公眾號“科蚪實務(wù)學堂”，作者歐陽艷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