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凱·伊維簽署《阿拉巴馬人身保護法案》 圖源：路透社

美國當?shù)貢r間6月10日，美國阿拉巴馬州州長凱·伊維（Kay Ivey）簽署的一項法案規(guī)定，對13歲以下兒童實施性侵的性犯罪者需接受“化學閹割”才能被假釋。該法案的目的是防止性犯罪者再次實施類似的性侵行為。

伊維的發(fā)言人吉娜·麥奧拉（Gina Maiola）表示，今年9月1日之后兒童性犯罪者將受到這項法律的制裁。

美國阿拉巴馬州規(guī)定，部分性犯罪者將被“化學閹割”

該“化學閹割”法規(guī)定，法官必須命令對13歲以下兒童實施性侵行為的人，需要在被假釋前1個月開始口服/注射抗睪酮藥物。大多數(shù)罪犯需自行承擔費用，直到法官認定該罪犯不再需要接受藥物治療，犯人才能停止。

該項法律規(guī)定，需由法官而非醫(yī)生來告知罪犯“化學閹割”可能對其造成的影響。性犯罪者可隨時選擇停止接受藥物，并返回監(jiān)獄服刑。阿拉巴馬州規(guī)定，未經批準而停止“化學閹割”的性犯罪者將被視為觸犯三級重罪，將面臨10年監(jiān)禁和15000美元的罰款[1]。

“化學閹割”是什么？

其實，“化學閹割”這個詞并不是很恰當。

“化學閹割”，又稱化學去勢，屬于內分泌治療，通過對男性強奸罪犯注射一系列雌性荷爾蒙藥物以減少其性幻想，降低其性沖動。雖然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觸目驚心，但“化學閹割”并不會切除人的任何器官組織，完全不同于傳統(tǒng)的物理閹割[4]。而且這個過程是可逆的，并不會導致男性喪失生育能力，也不能保證男性的性沖動被完全消除。（至于該治療過程對女性是否有效，目前還未達成一致意見。）

圖源：Unsplash

根據(jù)非政府組織美國全國州立法會議（National Conference of State Legislatures），美國加利福尼亞州、佛羅里達州、愛荷華州、路易斯安那州、蒙大拿州、威斯康星州，以及海外屬地關島都允許采取強制措施，讓一部分性犯罪者接受抗睪酮藥物治療，并將其作為判刑、監(jiān)督或釋放的條件。

歐洲的瑞典、挪威、波蘭、捷克、丹麥、俄羅斯、摩爾多瓦、愛沙尼亞等國家都通過了有關“化學閹割”的法案。2011年，韓國通過了嚴重性犯罪“化學閹割”法案，是首個引入“化學閹割”的亞洲國家[2]。2016年，印尼一名14歲女孩慘遭一群青少年輪奸并殺害，印尼當時的總統(tǒng)頒布一項緊急法令，允許性侵兒童者被處以死刑或“化學閹割”[3]。這些法案大多是為了懲治兒童性犯罪者，防止他們再次犯罪。

但是，“化學閹割”自從實施之初就面臨多方質疑，而此次阿拉巴馬州通過的該項法案則又將這些問題擺到人們面前。

質疑1：“化學閹割”對性犯罪者不人道

在美國，“化學閹割”法可能面臨著違憲的問題。佛羅里達大學法學教授約翰·斯汀福德（John Stinneford）在2006年的法律論文中寫到，美國憲法第八修正案禁止“殘忍與非常的處罰”，而“化學閹割”過于殘忍。

藥物還可能會帶來副作用，包括抑郁癥、骨質疏松和貧血?？赡軐е碌钠渌弊饔冒ㄟ^敏、腎衰竭或心力衰竭，這取決于所使用的具體藥物。由于這些原因，一些人認為對性犯罪者實施“化學閹割”是不人道的。

而且阿拉巴馬州法律規(guī)定由法官而非醫(yī)生來向性犯罪者宣讀抑制藥物的副作用，法醫(yī)精神病學家特倫特·霍爾姆伯格（Trent Holmberg）稱，大多數(shù)醫(yī)師認為，如果這樣規(guī)定的話，性犯罪者并不會簽知情同意書。

法案提起人、眾議員史蒂夫·赫斯特（Steve Hurst）對CBS 42頻道表示，一些人認為授權進行的“化學閹割”是不人道的做法。于是他就問那些人，“還有比猥褻無法自衛(wèi)、無法逃脫的幼童更不人道的事嗎？”

質疑2：“化學閹割”治標不治本

有專家提醒，抑制性欲的藥物并不是萬靈藥，應當謹慎使用。一些人做了研究，嘗試得出“化學閹割”的成功概率。一份綜述顯示，一些人發(fā)現(xiàn)，在對兒童有性欲的性犯罪者身上是成功的，其他人發(fā)現(xiàn)這項措施并不是特別有效。

所有的“化學閹割”藥物，無一例外，只有長期服用才能發(fā)揮作用。而且治療一旦中斷，病人可能會出現(xiàn)強烈的代償性反彈，不僅無法減少性侵害，還會變本加厲。即使通過“化學閹割”使雄性激素保持在極低水平，也未必能減少性暴力者的犯罪概率[4]。被假釋的性犯罪者還可能選擇逃脫監(jiān)控，不吃藥，這可能使他們成為公共威脅。

一些人認為“化學閹割”不能治療一切的性犯罪者。美國學者霍特爾（Hottle）根據(jù)性犯罪者事后的表現(xiàn)而將其分為四種類型：第一類人的犯罪出于性欲，往往拒絕承認自己的錯誤行為；第二類犯罪人雖承認自己有性犯罪，但會把責任歸咎于性沖動以外的的原因，如吸毒、醉酒或高度緊張狀態(tài)；第三類人屬于暴力性犯罪人，其動機并非單純滿足性欲，而是出于暴怒、權欲或本身有暴力性傾向；第四類則是出于性癖好異常、性心理障礙，如戀童癖?；籼貭栔赋觯谒念愖锓缸钸m合藥物治療[5]。

佛羅里達州立大學的辛普森博士認為，如果說“化學閹割”是為了降低性犯罪者的再犯率，對于由于非性欲因素引發(fā)的性犯罪，降低性欲并不是防止再次性侵所必須實施的方式，因為性欲并不是導致性虐待的唯一因素[5]。

“化學閹割”的方法只強調性犯罪生物學的一面，只考慮了雄性激素過高帶來強烈性沖動，但是預防性犯罪不能忽視其產生的社會學原因。對強奸犯實施“化學閹割”，或許能起到一定的威懾、阻嚇作用，但可能是治標不治本[4]。

質疑3：“化學閹割”易被濫用

性創(chuàng)傷研究、防止、治療協(xié)會（National Institute for the Study, Prevention and Treatment of Sexual Trauma）的主任弗雷德里克·柏林（Frederick Berlin）表示，“如果沒有適當?shù)呐卸藴剩盎瘜W閹割”可能被全權當作懲罰措施，犯人被命令接受，這樣的話，從醫(yī)學和科學角度來看，對我來說，“化學閹割”都將毫無意義可言?！?/p>

倫理學家同樣也擔憂，非自愿閹割可能帶來會負面影響，包括患骨質疏松的極大風險。倫敦國王學院的哲學家古爾扎爾·巴恩（Gulzaar Barn）在最近的期刊中爭辯道，“化學閹割”在刑事司法制度的合理范圍之外。

上文提到的違憲問題也可能導致“化學閹割”被濫用。最高法院對“殘酷和非常”的定義是建立在不斷發(fā)展的行為標準上?！盎瘜W閹割”這個過程意味著，如果公眾仇恨或極其恐懼某個群體，法院可能支持對這個群體實施懲罰。

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阿拉巴馬分支機構（American Civil Liberties Union of Alabama）執(zhí)行主任蘭德爾·馬歇爾（Randall Marshall）表示，他們的機構認為“化學閹割”還違反了憲法其他內容，比如正當程序和隱私權。通過強制措施改變一個人的身體的醫(yī)學實驗是不被允許的。

懲治與預防應相輔相成

盡管人們對“化學閹割”有諸多擔憂和質疑，但并不能否認這種治療方法確實能降低性犯罪者再次犯罪的概率。刑罰終止執(zhí)行后再犯率回升，是大部分刑罰的共通缺陷，“化學閹割”也不例外。根據(jù)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性障礙診所柏林博士的調查，20世紀90年代接受“化學閹割”的629名性犯罪者再次犯罪的比率僅為8%，而同期未進行“化學閹割”的性犯罪者的再犯比率為20%[4]。

柏林也表示，對因對兒童有性欲而實施虐待行為的人來說，抗睪酮藥物能降低他們再次實施性侵的概率。

而且“化學閹割”這個詞可能會讓人們聯(lián)想到類似于古代“宮刑”的物理閹割，從而認為這是件殘酷的事。但其實“化學閹割”是一個治療過程，而且是可逆的，在不長期注射的情況下，停藥一段時間后，罪犯體內的激素水平會逐漸恢復正常，也不會導致男性完全喪失生育能力，因此并沒有想象的那么不人道。

圖源：電影《素媛》

美國反性攻擊組織“強奸、虐待與亂倫國家網(wǎng)絡”（Rape, Abuse & Incest National Network）的數(shù)據(jù)顯示，2016年美國共有57000名兒童遭受性侵。93%的案件中，受侵犯的兒童和性侵者是認識的[1]。在其他國家和地區(qū)，受到性侵害的兒童也不再少數(shù)。

柏林還表示，他希望能有更多預防措施，防止戀童癖或是對兒童有性欲的人實施犯罪，而不僅僅是在犯人被釋放之時?！盎瘜W閹割”對罪犯帶來的影響是可逆的，但是受害者受到的傷害卻是不可逆的。尤其是兒童，在被侵犯后，他們的生理和心理都會被蒙上厚厚的陰影，有的甚至會因此失去寶貴的生命。

參考資料：

[1]Alabama approves ‘chemical castration’ bill for some sex offenders, 華盛頓郵報[EB/OL].

[2]劉繼雁. 域外對性侵兒童犯罪的懲處與預防[N]. 人民法院報,2015-12-11(008).

[3]宋艷玲.“化學閹割”在我國的適用[J].四川警察學院學報,2016,28(06):122-129.

[4]徐小飛. “化學閹割”不能根絕性犯罪[N]. 人民法院報,2013-05-29(002).

[5]莊勁.美國“化學閹割”制度及其啟示[J].刑法論叢,2018,53(01):415-4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