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吳正憲名師工作室主持人吳正憲（左三）和學員們開展集體研修

“一個人可以走得很快，一群人走得會更遠”。近年來，名師工作室在全國呈遍地開花之勢，這一個個活躍在全國各地的專業(yè)學習共同體，正成為培育骨干教師的“特種部隊”、教學改革的“試驗田”和區(qū)域教育均衡的“催化劑”。本報成立名師工作室收集團隊，歷時兩個月調研收集，梳理全國各省份的名師工作室，收集多個名師工作室的主持人、成員，教育主管部門和學者專家，最終形成4篇新聞觀察，嘗試描摹出我國名師工作室的發(fā)展輪廓，并深入組織內外部，觀察研究名師工作室的運行機制，以及如何引領青年教師專業(yè)成長、發(fā)揮引領輻射作用等。從今天起本報陸續(xù)刊發(fā)這組報道，敬請讀者關注。

“課堂教學過程中，是教師感覺自己掌控了課堂重要，還是學生不完全在教師的控制下、真正地在學習重要？”

“我們的教學，究竟追求學生‘一樣’，還是學生‘多樣’？當學生的想法都一樣時，這是否是一種異樣？”

……

近日，賁友林在其名師工作室微信公眾號里發(fā)布了一篇教學反思，從一道數學題說開去，發(fā)出的這一連串追問，讓同為數學名師的華應龍感嘆“快讓人窒息”了，卻讓人一步步體悟他推崇的“學為中心”教學思想。這位南京的小學數學特級教師，帶領著他的志同道合者——賁友林名師工作室的十幾名教師，對教學中不易被察覺的“看不見學生”的行為進行反思、追問、修正。

跟賁友林名師工作室一樣，王笑梅名師工作室、唐秦歷史名師工作室、徐長青名師工作室、謝贈生美術名師工作室、吳正憲名師工作室……越來越多叫得上名號的名師工作室走進我們的視野，這一個個活躍在全國各地的名師團隊，正成為教師專業(yè)成長，尤其是培育骨干教師的“特種部隊”。

從“我”到“我們”

“一個人可以走得很快，一群人走得會更遠?！?/p>

名師工作室從其實質上說，是一種專業(yè)學習共同體。專業(yè)學習共同體，最早發(fā)軔于上世紀90年代，在英美等國興起，極大地促進了基礎教育教師的成長，成為知識經濟背景下一種新的教師專業(yè)成長模式。

“進入21世紀的我國基礎教育，名師不再是學校獨有的‘部門資源’，而成為區(qū)域乃至社會共享的‘公眾資源’。為實現名師效益的最大化，加快構筑區(qū)域教育人才高地，近年來國內一些地方相繼建立了不同層次和不同類型的名師工作室?！遍L期關注名師工作室的研究者、廣東第二師范大學科學教育研究所所長胡繼飛說。

雖然名師究竟是教師個體自然生長的結果，還是可以經過體制化“培養(yǎng)”而生產，學界存在爭議，但名師工作室在實踐中早已經如火如荼。研究者普遍認為，目前有據可查的、我國最早關于建立名師工作室的文件是上海市盧灣區(qū)教育局于2000年9月教師節(jié)前夕印發(fā)的《關于建立“名師、名校長工作室”的通知》。據此文件，上海設立了目前可知的最早的名師工作室。其他地區(qū)也相繼成立了“名師工作室”“學科首席教師”等優(yōu)秀教師培養(yǎng)團隊。如2002年上海寶山區(qū)教育局為了解決在教師隊伍中出現的“名師斷層”現象，首批集中命名了18個名師工作室。隨后，北京、重慶、杭州等地相繼出現名師工作室。

名師工作室走進我們的視野已經十幾年，那它在教師成長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2013年，江蘇吳江高級中學歷史教師顧俊從教10年時，給同事唐琴發(fā)信息說：“突然發(fā)現，我不會上課了，很難挖掘到新東西，上課勁頭不足了?！?/p>

這位江蘇省特級教師很快回了電話：“這是正常的，每個老師都會遇到，抱怨解決不了問題，你需要尋找新靈感。”唐琴一有課，就邀請顧俊去聽，看到新東西，就迫不及待地傳授于他。

那時，顧俊剛剛成為唐秦歷史名師工作室的一員。唐秦歷史名師工作室成立于2009年，以唐琴的名字命名。鑒于歷史的意蘊，“琴”改為秦朝的“秦”。

顧俊迎接的又一個挑戰(zhàn)是跨學科的課。2016年，他和物理教師陸良榮一同執(zhí)教《近代以來的世界物理發(fā)展史》，但歷史與物理的交叉讓顧俊一時不知如何下手。焦急備課時，唐琴提醒顧?。骸傲⒆銡v史，別去動物理老師的奶酪，把物理作為對象分析其在時代中的價值和作用?！鳖櫩』腥淮笪?，找到了思緒：抓住科技與人文的關系，挖掘物理發(fā)展史背后的人文含義。

甚至在周末晚上11點，顧俊接到唐琴的電話，聲音急切：“快看電視，電影頻道在放霍金的電影，或許對你能有些啟發(fā)?！?/p>

有人打了個比方，名師是“教育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的一棵大樹，名師們的高度使得他們能夠成為改造教育氣候和環(huán)境的示范性力量。

在河南，一期中原名師工作室工程，就能為全省各地培養(yǎng)近1000名骨干教師；在上海，通過3期“名師名校長”工程，完成“雙名”學員培訓近3000名，正在進行的第四期工程中，涉及培養(yǎng)教師6300多名；在江蘇常州，截至2018年底，已先后完成4批共205個名師工作室的組建，帶動了全市2000余名青年教師專業(yè)發(fā)展……

相對于集體備課、師徒制等傳統(tǒng)的教師成長路徑，名師工作室新在何處？北京教育科學研究院教師研究中心主任魚霞認為，集體備課是共同解決在教育教學中遇到的問題，人員不固定，形式較為松散，而師徒制局限于“一對一”的學習方式，不易做到海納百川，局限了學徒的專業(yè)發(fā)展。

“名師工作室代表了教師專業(yè)學習范式的轉變，更利于激發(fā)教師成長的內生動力?！濒~霞進一步解釋，工作室的主持人通常是在某一區(qū)域內具有一定知名度和影響力，具備獨特的教育教學主張或者風格，有學科的話語權和示范作用，這樣的人去引領建設學習共同體，同伴共生互助，志同道合，互有共鳴，克服了學習的孤獨感，這種氛圍對于激發(fā)教師的自生動力極為有利。

名師工作室是一個社群概念，讓教師專業(yè)成長從“我”變成“我們”，其價值取向，是通過建構一種培養(yǎng)機制，改變名師成長與產生的自然狀態(tài)，“規(guī)模培養(yǎng)”名師，“可以預判，名師工作室作為一種專業(yè)學習共同體，將成為我國促進教師專業(yè)發(fā)展的新模式和提升骨干教師課程領導力的新途徑。”胡繼飛說。

遍地開花的名師工作室

2005年，上海市教委啟動了第一期“上海市普教系統(tǒng)名校長名教師培養(yǎng)工程”，至今已走過10余個年頭，進入第四期培養(yǎng)階段。

廣東省名師工作室始建于2009年，當時稱為“廣東省教師工作室”。2018年啟動新一輪的工作室建設，改名為“廣東省名教師工作室”。如今，廣東省省級層面共有308個名師工作室。

2011年，北京市啟動了“名師發(fā)展工程”，如今已經發(fā)展到第七批。

2013年，山西省啟動了“山西省中小學名師培養(yǎng)計劃”，選拔了150名教師，經過培訓研修，于2018年對首批124名培養(yǎng)對象評定，授予“山西省中小學教學名師”，依托這批名師，要求建立名師工作室。

2015年起，湖北省將評選“湖北名師”升級為評建“湖北名師工作室”。推動教師評價從“評價個人”向“搭建平臺”轉變，首批中小學“湖北名師工作室”22個。

2017年5月，河北省教育廳發(fā)布了《關于啟動名師工作室研修項目的通知》。

2018年7月，江蘇省開始推進省一級名師工作室建設，謂之領航名師培養(yǎng)工程。

……

根據官方公開資料，記者對31個省份的名師工作室進行了調研梳理，除了少數省份沒有在全省層面推進名師工作室（但不代表市縣級的名師工作室不活躍），其他省份的名師工作室可謂遍地開花，而且時間相對集中于2010年之后。

這是個有意思的現象，為什么是這個時間？

我們把目光投向2010年前后我國的基礎教育。2011年，我國全面實現普及九年義務教育，基本掃除青壯年文盲。“兩基”如星星之火，串聯起了基礎教育的重要轉折。教育督導制度發(fā)軔于“兩基”，免費義務教育實現于“兩基”，均衡發(fā)展起步于“兩基”，素質教育理念脫胎于“兩基”……當數量不再是基礎教育面臨的最大問題，質量提升的呼聲漸高，這其中，質量提升的最核心要素是教師。

“雖然名師工作室在20年里一直在發(fā)展，但是近10年來發(fā)展勢頭更猛?！北本煼洞髮W教育學部教師教育研究所教授桑國元分析認為，2001年，國家義務教育新課程改革在全國鋪開，所以在江浙一帶、東南沿海一帶開始大力推廣名師工作室，這是基于對新課改背景下優(yōu)質教師資源的迫切需求。近10年來，義務教育課程改革進入深水區(qū)，高中課程改革也剛好是這10年，加上高考改革，反過來影響到義務教育階段，對教師的專業(yè)化成長給予期待，導致了名師工作室的涌現。

記者調研發(fā)現，全國各地名師工作室的發(fā)展既存在共性，也差異頗大。

從組織結構來看，名師工作室分為教育行政部門親力親為、依托教師培養(yǎng)基地、教師自發(fā)組織等不同類型，并以前兩者居多。授牌的主體也有差異，有省級名師工作室，也有市縣級名師工作室。有的工作室以項目驅動的形式開展；有的是根據本區(qū)域教育發(fā)展目標來帶領區(qū)域內骨干教師發(fā)展；有的采用流動工作站方式，有嚴格的進出站要求。

從經費上來看，差異更大。最高的是江蘇領航名師培養(yǎng)工程，每年經費不低于18萬元；最低為河北省，每年1萬元。每年3萬至10萬元的最為常見，比如，上海第四期“雙名工程”中，分高峰工作室和攻關基地兩個標準撥付經費，高峰工作室3年下撥資金20萬元，攻關基地3年經費10萬元。

從培養(yǎng)周期來看，時間為一年到三年不等，一年的大多以項目帶動；從成員組成來說，大部分由官方機構遴選，廣西、陜西等少部分省份的名師工作室成員由主持人自主選擇、提名。大多數省份對于學員的區(qū)域均衡都有要求，比如，江蘇市級名師工作室，要求本市成員比例不能超過70%，一個省級名師工作室30名成員，需兼顧全省13個大市。

即使是一位名師，但并不代表有能力引領好一個專業(yè)組織的發(fā)展。所以，先培養(yǎng)名師，再進行名師工作室建設，也成為河南、山西、江西、陜西等省份的選擇。

另外，調研發(fā)現，鑒于互聯網時代的大背景，各省份普遍都有網絡平臺建設的需求，從江西、湖南等省的政策文件來看，都重視建設網絡名師工作室；河北、浙江、廣東的名師工作室網絡平臺內容較豐富。

踩著“痛點”跳舞

2019年11月28日，貴州教師張秋荷有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工作室，她將自己研究的“鄉(xiāng)土語文”理念推向全國，年僅27歲的她已是全省最年輕的鄉(xiāng)村名師。

而在2017年，這位年輕的特崗教師還是貴州省張梅鄉(xiāng)村名師工作室的一名成員。短短兩年，她成長迅速，捧回了全國中小學青年教師教學競賽省級一等獎、全國三等獎獎杯。

張秋荷成長的平臺有點特別——鄉(xiāng)村名師工作室，這也是貴州省的獨創(chuàng)。

貴州鄉(xiāng)村名師工作室管理辦負責人、貴州教師教育學校校長張佩玲介紹，貴州在名師工作室的基礎上，并行鄉(xiāng)村名師工作室，基于一種考慮：貴州省65%以上是鄉(xiāng)村教師。鄉(xiāng)村隊伍龐大，但整體質量和整體教育水平偏低。要想提高貴州省基礎教育質量，提升鄉(xiāng)村教師水平是重中之重，所以要夯實底部，進而推高頂部——鄉(xiāng)村教師的頂部。

為此，貴州省成立了專門的管理服務機構——鄉(xiāng)村名師工作室管理辦公室。按照規(guī)劃，從2015年起，用5年時間建設1500個名師工作室，目前已建成1086個，覆蓋了貴州一半的鄉(xiāng)鎮(zhèn)。

“最開始建隊伍時，所有工作室只有兩名特級教師，現在已經有20多名鄉(xiāng)村教師主持人評為特級教師，還有十幾名評為正高級，近30名教師獲得省級優(yōu)秀教師、優(yōu)秀教育管理者的稱號。有的學員培養(yǎng)第二年即成為主持人，說明工作室真的起到了孵化名師、引領成長的作用?！睆埮辶嵴f。

張佩玲觀察到，鄉(xiāng)村教師更多關注怎么做的實操內容，對于“為什么”的需求不明顯，但成為名師一定要知道“為什么”。為此，貴州設立鄉(xiāng)村教師專項課題，避免鄉(xiāng)村教師的課題被競爭排擠掉?！敖涍^一兩年的引導，主持人已經開始朝這個方向去努力了，但遺憾的是，相對于1000多個工作室，能立項的課題數量還是太少?！?/p>

記者收集中發(fā)現，名師工作室作為名師的“加油站”和“孵化器”，作為名師的后備梯隊，慢慢成為區(qū)域解決教師隊伍建設“痛點”的抓手?！巴袋c”不一樣，做法就千差萬別，名師工作室被寄予帶動、聚焦區(qū)域教育教學質量提升的厚望。

對于東部，面臨的情形又不一樣。據上海市教委有關負責人稱，2005年，上海市教委啟動了第一期“上海市普教系統(tǒng)名校長名教師培養(yǎng)工程”?！半p名工程”的緣起有著鮮明的時代特征。一是本世紀初，社會的發(fā)展提出了培養(yǎng)高素質、多樣化、創(chuàng)新型人才的目標，相應地對教師的素質提出了全新的要求。二是彼時上海基礎教育正面臨著師資隊伍“青黃不接”的局面，一批知名校長、知名教師退休，新的領軍型校長和教師后繼乏人。三是當時社會上有“教育家們在哪里”之問，“教育家辦教育”成為新的教育戰(zhàn)略。在此背景下上?！半p名工程”應運而生。

這位負責人解釋說，經過10年的發(fā)展，前3期“雙名工程”共培育“雙名基地”主持人212人、學員近3000位，第四期開始“聚焦難點，攻堅克難”，聚焦解決基礎教育實踐的重點和難點問題，聚焦學科德育與全員全程育人的關鍵問題，針對不同梯隊的培養(yǎng)對象，設置三大培養(yǎng)計劃：“高峰計劃”“攻關計劃”和“種子計劃”，值得一提的是，“高峰計劃”旨在培養(yǎng)具有厚實專業(yè)素養(yǎng)、先進教育理念的教育家型校長和教師。

“原來的模式是一個團隊，但是‘高峰計劃’是要持續(xù)地打造一個人。上海已經有一些很高端的教育人才，但是要成為一名教育家，勢必形成自己的理論體系、代表性的教育思想，需要借助專業(yè)的力量和平臺來梳理總結、輻射影響已有的成果?！边@位負責人解釋說。

從全國范圍來看，大多數名師工作室已經成為別的組織、別的機構不可替代的教師專業(yè)發(fā)展的平臺或途徑，不僅培養(yǎng)了大量優(yōu)質的教師資源，還為區(qū)域發(fā)展帶來品牌效應。比如，江蘇南通，前幾年成立了以李吉林等教育家領銜的高端名師工作室，這幾年活躍著王笑梅等年輕一輩的名師工作室，引領著區(qū)域教育向前發(fā)展。在江蘇省知名品牌評選中，“南通教育”是唯一一個以教育名義入圍的知名品牌。

名師工作室作為新生事物，在實際運行中，需要解決的問題也不少。東北師范大學教育學部教授、博士生導師于偉認為，有關“名師”的問題仍是名師工作室的最大阻力，有些名師已經遠離教學一線，有的掛牌收徒，但是很少組織教研活動，工作室形同虛設，也有的名師教學經驗非常豐富，呈現鮮明的個性，卻無法形成輻射力。

“另外，名師工作室在運行過程中出現了機制性障礙?！庇趥シ治稣J為，名師工作室呈現“非官非民”的定位和尷尬處境，表現為工作室目標不明、教育行政部門收放力度不夠、領銜人權職比重不盡合理等。

如何讓名師工作室成長為有生命力的共同體，讓這支教師專業(yè)成長的“特種部隊”展開拳腳，孵化更多的名師，成為優(yōu)化教育生態(tài)和區(qū)域環(huán)境的示范性力量，顯然面臨的挑戰(zhàn)還有很多。

本文轉載自“中國教育報”，原標題《“名師孵化器”在行動 ——全國名師工作室建設情況調查》。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芥末堆立場，轉載請聯系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