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高西慶認為，美國以通識教育為主，而中國更多的是工具教育。在兩種不同的教育系統(tǒng)內(nèi)嘗試過后，他仍然在矛盾究竟是通識教育好，還是工具教育好。在特定的環(huán)境與特定語境下如何選擇教育的方式，這不僅僅是高西慶一個人的困惑。

不過，他也確定，每個人的能力差異非常大，無論哪種教育系統(tǒng)，因材施教都是教育者應該追求的目標。

工具教育與通識教育的矛盾

我一直有一個矛盾，也是很多年思考的問題。很多人講中國到底搞通識教育還是原來的方式，我歸結(jié)為工具教育。通識教育和工具教育之間，我沒有覺得有基本的道德價值取向。工具教育把人當成螺絲釘，通識教育把人當成人。

今天社會全球70億人，中國社會十幾億人，像列寧說的那樣，社會發(fā)展成想干什么干什么還是一百多代人以后的事。今天社會真的有巨大矛盾，一方面社會這邊需要整體社會運轉(zhuǎn)，運轉(zhuǎn)過程當中，需要各種各樣的螺絲釘、各種各樣的工具。我覺得自己個人也是這個大機器里的螺絲釘之一而已。在這個角度上去想，教育的基礎是讓每個人自由發(fā)展，通識教育的方式就是博雅教育。到底用什么方式教育，在特定環(huán)境和特定語境里進行教育？

兩個禮拜前去杜克大學開校董會，基于之前兩個禮拜，學術委員會將近80個委員投票，打了好幾年，很多教授堅決反對，不能往中國投了，說了種種理由，從政治到經(jīng)濟、文化、法律，58票對17票，高票通過了杜克大學在昆山大學的課程表。一些教授談通過的原因說，不是因為我們相信中國政府、昆山政府可以把這個事情搞的很好，我們覺得這是最好的機會，可以改變美國教育的機會。

我聽了非常吃驚，美國教育體系和中國教育體系不大一樣，他們以通識教育、博雅教育為主的系統(tǒng)，好像比較受人尊崇。

看一流大學，哈佛、耶魯、普林斯頓、斯坦福，包括杜克大學這樣的學校，看他們學校整體的課程安排、設置。今天為止，在座很多人都是研究領域，知道它的路徑依賴非常嚴重，好幾百年了。所以它的課程設置，每當新的課程出來，老課程去掉的時候，都要經(jīng)過很多斗爭。可是今天有這么一個機會，搞一個全新大學，這個全新大學整個設置全部教授自己弄，搞了七年。最后光這個課程設計了兩三年，設計出一些東西，很多人看了以后興奮到極點，終于我們想了這么年要實現(xiàn)的事情，在美國實現(xiàn)不了，拿到中國實現(xiàn)。

我們很多家長把孩子送去國外學習，好像美國教育更好一些。其實很多糾結(jié)，很多沒有完全弄清楚的地方。我剛才所講的這種平衡，一方面作為一個人的發(fā)展，到今天中國社會跟我們長大的那個年代的整個體系不一樣，中國人現(xiàn)在眼界比那個年代大很多倍。好像我們閉關鎖國，不可能，在座各位每天上網(wǎng)看到的對象，到春節(jié)中國至少六百萬人出去旅游，事實上去年的數(shù)字是2億人出去旅游。到香港、臺灣這些地方。1974年我剛剛進入大學，拿那個年代來看待，中國現(xiàn)在眼界比那個時候?qū)拸V無數(shù)倍。

必須承認每個人的能力是不等的

一個社會要運轉(zhuǎn)，這么復雜的社會，看北京折疊北京人分成很多份，各種不同的層次，這是事實。要承認這個差別。一個社會不光在社會本身的分工縱向上橫向上有很多區(qū)別，我們承認每個人能力是不平等，雖然人格上每個人是平等的。這一點必須清楚知道。

不管腦力、體力、記憶力、音樂、繪畫等等特殊才能這些，完全不一樣。我們自己做教育的人知道這一點。教育自己的孩子發(fā)現(xiàn)，原來以為以自己能力可以把孩子教育好，后來孩子往哪個方向一轉(zhuǎn)身，跟我沒有什么關系。必須承認這一點。

孔老夫子說“有教無類”，同時要因材施教，子路和言回不一樣，不能用一樣方式對待他們，每個人干什么事不一樣，我們現(xiàn)在由于在一個巨大體制里面，沒有辦法去精細地把所有事情具體到每個個人，估計現(xiàn)在越來近靠向?；ヂ?lián)網(wǎng)時代大家看得到，大數(shù)據(jù)使得每個人每天手機打開接到的信息，好像都是跟我有關的，我很恐懼地想到，肯定有一個什么東西，把我每天所做的事情全琢磨透了，這個對于我們下一代的教育一定有巨大的影響。

美國的社會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將近兩百萬人不上學，上的是home school。本來法規(guī)規(guī)定家長不許孩子不上學，中國有義務教育。這兩百萬人家長向政府申請，我孩子不用上學，在家上學。家長給教育系統(tǒng)一個東西說明用什么方式教他們的孩子。這樣home school出來的孩子現(xiàn)在看來沒有什么很大問題。而且最好的學校里，斯坦福、哈佛、耶魯、普林斯頓這些學校里每年收的學生，有一部分是home school出來的，很有意思。

教育實際上是一個多層面的東西，橫向、縱向都有非常多的層面。李嵐清副總理曾經(jīng)管中國的教育，跟他曾聊過幾次。我們出去考察，他一直鼓吹中國應該大力發(fā)展技校。因為他自己是汽車工業(yè)出來，我自己也是工廠出來的，每個大工廠都有廠辦大學，本來是技校，文化革命的時候變成工人大學。

工人大學雖然只有兩年學制，其實主要在做工人。有一些老師傅在里面教，工廠特定的環(huán)境可以最好教學。他們自己也很滿意，升級升得快，一級到八級工，比別人升的快。

在德國、奧地利、北歐很多地方，有大量的技工學校。這種技工學校出來的人，一點沒有覺得自己在文化層次、道德水準上比別人差。都過得很好、很舒服，鼓吹這個東西，跟主流文化有關。如果我們努力做這個事情，我們的技校越來越多，比升格成大學好很多倍，層次分開各得其所。中國社會很快到了邊緣，阿姨一個月掙五六千，大學生畢業(yè)一個月找兩三千的工資很高興了。

一方面是社會發(fā)展，一方面是全社會需求問題，作為教育者，關鍵我們要把這些東西分開來看。我們要用大數(shù)據(jù)的方式分開，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地方。教育領域的一個系統(tǒng)叫蒙臺梭利教育法。一百多年前，意大利老太太發(fā)明的這個系統(tǒng)。今天這個方法越來越多。各個年級放到一塊，大孩子帶小孩子。今天中學、大學越來越多往這個方向走。

杜克大學新的一套課程設置就是這個，20個不同專業(yè)，設計了一些特定的筐，這里面什么專業(yè)都不是，特定的課比如法律與藝術，五個禮拜上完，愿意上就上。這樣的課程受歡迎程度比別的更多。因為大量孩子到了大學，尤其中國孩子，中國教育制度跟美國、歐洲不一樣，從小學到高中階段并不鼓勵他將來努力干什么最好、最有用處，都是一個模子出來。這些孩子雖然上的很好，但是到大學不知道干什么。

我教了很多年課，現(xiàn)在教法律、金融的學生?，F(xiàn)在學生很多天天糾結(jié)。我每次上完課拿一兩個小時跟學生交流，本來是答疑的，結(jié)果80%的疑問不是課堂的事，而是不知道下一步干什么，不知道這輩子該干什么。這一點對于教育者來說應該是有啟示的東西。

重點培養(yǎng)學生的批判性思維

今天教育系統(tǒng)中批判性思維的訓練比較少。教一個孩子，先教他提問題，碰到什么事得問一下怎么回事。不能教他說，別問我是什么，記住就行。

這兩個方式大家可以看到，記住就行的這種，對付考試比較好，但不斷地出現(xiàn)高分低能的情況。需要解決的問題解決不了。到國外上大學就開始有玻璃天花板。我做校董這么多年，在美國很多大學教過課，高分低能問題是基本問題，因為他沒有受過批判性思維訓練，讓他提問題提不出來。

可是美國的孩子在幼兒園時期就被老師教育要自己提問題，誰能提出問題就好?，F(xiàn)在我在清華大學教課，鼓勵大家提問題。但是沒有人提問題，尤其是男孩子，女孩比較積極。三個學期以來，我實行一個新制度，基本不考試，絕大多數(shù)分在課堂上打，每個人提一個問題，畫一分，每個人照片底下畫正負，回答問題比較好畫兩分。所有人課堂上就特別積極發(fā)言、提問題。

在社會上遇到應付不了的事情時，首先要想到的是這里有什么問題，而不是等著別人告訴我，該怎么做。這個十分重要。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