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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末堆注:作者曹勇軍,南京中學語文老師,江蘇省特級教師,蘇教版高中語文教科書編寫組核心成員。今年上半年,曹老師赴美訪學,在一所佛羅里達中學親身體驗了一遭美國語文教育、閱讀教育。
今年上半年,我應邀赴美國佛羅里達大學教育學院做了半年訪問學者。
為了認識美國中學語文課堂的真實面貌,我與美方學術合作者傅丹靈教授商量之后,在她的安排下,與佛大附中三位美國老師組成了一個研究小組。
兩個月40多節(jié)課聽下來,加上與美國同行的接觸交流,我對他們的閱讀教學有了大致的了解和判斷。
美國老師可以自己選教材
在國內時曾聽到不同的說法,有人說,美國中學語文課不用課本,也有人說還是用的,實際情況怎樣,我想一探究竟。
在傅丹靈教授主持的第一次中美語文研究小組會上,我見到了美方的三位老師珍(Jen)、科迪(Cody)和凱特(Kate),安排落實了聽課和研究的計劃。
美國老師沒有辦公室,研討會是在科迪老師教室開的。吸引我目光的是教室中央的小桌,上面滿是書,一摞一摞的,一共十種,熟悉的如胡賽尼的《燦爛千陽》、戈爾丁的《蠅王》、蘇薩克的《偷書賊》等,不熟悉的有戴維斯的《梅爾的戰(zhàn)爭》、麥考密克的《永不墜落》。
傅老師的博士生小董告訴我:這10本書是最近科迪上“戰(zhàn)爭文學”這個主題時指定學生讀的。不一定本本精讀,但至少要選讀其中若干章節(jié)??次覍@些書這么感興趣,科迪很開心,走到靠墻柜子前拉開柜門,哇,里面全是書!這都是為學生準備的!都是學生語文課要讀的書!
“那么課本呢?”我問?!斑@就是課本??!”他笑嘻嘻地回答。這就是他們的課本?我深受震撼!
一次,在凱特老師班上聽課,看見她辦公桌上擺著一本厚厚的《文學》(Literature),傅老師說,這就是他們高二的語文課本,但他們不用。為什么呢?因為他們喜歡自主選材來建設自己的課程。
后來,在研究小組會議上,我曾問過美國老師:“是不是美國老師都不用課本,而是自選作品當作教材?”三位老師認真地商量了一會兒,慎重地告訴我:也并非都如此。很多中學和老師還是用課本的,但也有不少學校和老師更愿意自己選作品來教,帶學生讀書。
美國孩子讀真實的書、完整的書
我曾與幾位美國老師討論過:為什么不用課本而選用小說來進行語文教學?他們認為讀小說是讀真正的書、完整的書,對師生更具有挑戰(zhàn)性,可以更好地培養(yǎng)閱讀能力、分辨能力和批判能力,況且社會、歷史等學科上已經讓學生讀了不少非虛構作品(non-fiction),這樣語文課上就應該多讀虛構作品(fiction),而小說是典型的虛構作品。
科迪老師說:“我不贊成用課本,是因為我覺得要培養(yǎng)學生的閱讀能力和欣賞能力,就應該讓他們讀‘真正的書’(real book)?!?/p>
他開玩笑對我說:“你說哪一個成年人會去讀課本?你到咖啡廳里能看到一個讀課本的人嗎?都是在讀與課本不同的‘真正的書’?!彼盅a充說:“我的班級就像一個社會,每個學生就是一個社會成員。學生應該讀‘完整的書’(entire book),才能更好地成長?!?/strong>
珍老師也認為:“小說是一種原生態(tài)的信息文本,不像語文課本,是經過加工和解釋過的,而且課本規(guī)定了教學內容和方法,比較死板,束縛也大,缺少真正閱讀的目的性……我要保護青少年幼稚的心靈,讓他們對社會上的事情有分辨力和批判性,有同情心和多元價值觀?!?/strong>
兩位美國老師都提到“真實閱讀”、“真正的書”、“完整的書”,這也解答了我心中原有的疑惑:為什么美國語文課堂在傳統經典和現代作品之間,重視甚至偏愛現代作品?
我想,就是因為這些作品與學生生活更接近,更容易引發(fā)他們的思想共鳴,而且小說中多色調粗礪的社會生活畫面以及對人性的深度揭示,可以提供思考的張力和探索的空間,讓學生聯系自己,有助于培養(yǎng)其批判思維,發(fā)展其獨立人格,這也是他們選擇圖書的基本原則之一。
凱特老師解釋她此前帶領學生讀胡賽尼的《追風箏的人》和塞維爾《夜》的原因時就表示:“我覺得對猶太人大屠殺和阿富汗戰(zhàn)爭的理解,是學生成長中特別重要的兩件事,是值得我們去理解的東西,因此我才會克服困難把這兩本書引進我的教室?!?/p>
美國學生每學年需認真讀5-7本書
美國中學一個學年分為四個“學季”(quarter),每個學季大約9周時間,他們一般一個學季至少要讀一本書。珍給我看過她的學年教學計劃,她每個學季根據教學主題安排學生集中精力研讀一本書,常常會根據課時適當增加。比如她本學年度就帶學生先后讀了《銅日》《殺死一只知更鳥》《崩潰》《局外人》,以及自選閱讀的一本小說。
根據多年的教學經驗,我當然知道她一年讀5本小說會遇到多大的困難。我也有不少疑問,比如,用多長時間讀一本書?都是在課堂上讀完的嗎?學生能讀得完嗎?如果不喜歡或者沒有讀完怎么辦?等等。我發(fā)郵件給三位美國同行,很快得到他們的回復。
科迪老師:“學生的閱讀不一樣。有的學生一晚上就能讀一本,有的永遠都讀不完,我折中一下,一般3-4周讀一本。這不一定適合每個學生,所以我班上有的學生是課內讀,有的學生要課內課外結合起來才行。我選這些書首先是因為我們喜歡,也與流行文化的取向有聯系,我還讓學生選他們自己喜歡的書。一般沒有多少學生完不成,就是完不成,至少他們也已經知道書中基本的意思(idea)。實在不行,我讓他們聽朗讀版或者參加小組討論。如果有人不喜歡又找不到自己喜歡讀的,我就告訴他們:學會讀書也是一個人成長的過程,成長就要學會接觸一些不太感興趣的東西。
在一次中美研究小組會議上,我又追問他們:“你們三個人少的每學年帶學生讀5本書,多的讀7本。美國中學生一學年應該讀多少本書?課程標準中有沒有統一的要求和規(guī)定?”
“NO!NO!從來沒有聽說過!”三位老師一邊搖頭,一邊幾乎異口同聲叫了起來?!昂?strong>多人不讀書,就是讀課本,中學沒有讀過一本完整的書!”珍老師憤憤然補充說。
美國閱讀教育重視精讀、批判和探索
傅丹靈教授把他們的閱讀教學概括為“主題式研究型小說閱讀”。
首先是“主題式”。無論是珍老師的“殖民主義文學”,還是凱特老師的“個人成長”,抑或是科迪老師的“正義感、反歧視、多元文化”,都圍繞著教學主題展開,教學主題為小說閱讀提供了研讀思考的立足點和聚焦點,提示了學習的重點和方向。
第二是“研究型”。閱讀的過程是研究的過程,是面對閱讀中真實的問題、互動互助、質疑探討、形成新思想的過程。在這樣的閱讀中注釋是研究,討論是研究,做海報是研究,最后寫大作文還是研究。
第三是“小說閱讀”。他們以小說為基本閱讀對象和教學載體,借助小說開展讀寫活動,通過閱讀研究提高思維能力,讓學生發(fā)現自我,質疑社會,認識人生。
我們要還學生真正的閱讀課
美國同行閱讀教學并非如我們想象得那樣輕松簡單。并不是所有的家長都支持他們的教學探索,即使是同行也不是個個都理解,加上州統考的壓力等等,都讓他們苦惱。他們也有壓力,也有阻力,也在掙扎。
在中美研究小組一次會議上,我提到電影《死亡詩社》,引起了他們深深的共鳴。我告訴他們,這部電影在中國老師中影響很大,很多有追求、有理想的老師都喜歡電影中的基廷老師。我還告訴他們,我們學校高一學生一進校,老師就和學生一起觀看這部電影,汲取力量,互相鼓勵,共同奮斗。
珍對我說美國師生也特別喜歡基廷。我問美國老師喜歡這部電影的哪個部分,喜歡老師身上的什么。
科迪回答說:“學習不僅僅是為了上大學,而是為了自己的一生。這一點我喜歡!”
凱特補充說:“語文不是教書而是教人。電影中有一個片段——基廷讓學生撕掉課本的導言。我放給學生看,告訴他們我們學習的目標和宗旨……“
美國老師很熱情,眼睛直視著你,交流起來充滿活力,你說話他們不斷“ya!ya!”地呼應,有一種熱氣騰騰的存在感。
我告訴美國同行,和他們一樣,我也在進行探索:我?guī)ьI一幫學生成立了一個經典夜讀小組,一年時間讀15本書,都是經典的書,如《1984》《瓦爾登湖》《美的歷程》等等。當然平時教學,我還是按課本要求來教,我這個課程是用每周五的晚上開設的,每次兩個小時。他們發(fā)出驚嘆聲,驚奇地問:學生愿意嗎?我說:學生是自愿報名的。開始只有十幾個學生,現在有三十多個學生。他們又發(fā)出驚嘆聲。我說周五晚上是周末,學生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但他們有興趣,愿意來,覺得讀書有收獲,有一種成長的快樂!
科迪問:“曹先生,你愿意在自己班上也這樣教嗎?”
我回答說:“我覺得,讀整本的書,讀真實的書,對學生語文能力的提高以及人的成長,特別有價值。我的實驗效果不錯。接下去我會在自己的班級、年級甚至學校嘗試。到這邊來,看到你們的課堂探索,找到了同路人,特別振奮。我們一起努力,把真正的閱讀課還給學生!”
大家一片歡呼!
本文轉載自《中國教育報·讀書周刊》,作者曹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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