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薦文】無論在中西方，百分之八十的學生進入莎士比亞的世界都會遇到困難。近日，外灘君與莎士比亞戲劇專家約瑟夫·格雷夫斯進行了一次深入交流。作為美國百老匯戲劇導演，他幾乎演遍了莎士比亞戲劇角色，現(xiàn)任北京大學外國戲劇與電影研究所藝術總監(jiān)。在他看來，想要帶領學生進入莎士比亞的戲劇世界也就是三條路徑而已。

和約瑟夫·格雷夫斯（Joseph Graves）約在公司的攝影棚見面，按照之前約定的時間他來了，頭上戴著一頂草編的帽子，有一點西部牛仔的風格。

和獨角戲《一個人的莎士比亞》里那位充滿激情、爆發(fā)力的人物相比，面前的他更像是生活中的一位朋友，親切、隨和。他自己也毫不掩飾地表達了對中國的喜愛，笑稱自己生活在中國多年，骨子里已經(jīng)是一位說著不太標準普通話的“北京男孩”。

約瑟夫·格雷夫斯  Joseph Graves

作為演員，約瑟夫出演過眾多莎士比亞的角色，如李爾王、哈姆雷特、麥克白、理查三世、理查二世、奧賽羅、羅密歐等，同時，他還飾演過其他戲劇角色。正如他在《一個人的莎士比亞》里所講述的那樣，他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接觸莎士比亞，并逐漸喜歡上戲劇。

問及西方歷史上有很多優(yōu)秀的劇作家，為什么獨獨偏愛莎士比亞時，約瑟夫答道，莎士比亞不是他唯一喜歡的劇作家，他有很多喜歡的劇作家。

從莎士比亞的時代劇作家、當代的劇作家、古典劇作家、荒誕派劇作家、喜劇作家。他說：“我只是喜歡戲劇，喜歡所有的戲劇?！?/p>

西方戲劇的路線應該追溯到莎士比亞之前很久的古希臘時期，但是在約瑟夫看來，莎士比亞是西方戲劇界的鼻祖，莎士比亞在戲劇以及戲劇語言方面的成就是超越于常人的。

從2002年至今，約瑟夫一直生活在中國，任北京大學外國戲劇與電影研究所的藝術總監(jiān)。從來到中國起，他已制作或導演過70部以上的戲劇，其中包括大量莎士比亞及其他西方經(jīng)典劇目，此外，還包括很多音樂劇、東方話劇和歌劇。

《一個人的莎士比亞》劇照

在中國，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角色，那就是教學生表演戲劇。講到這里，他眼神中閃爍著光芒。一些在北大選修他的課的學生，有些可能是一些工程、生物、化學專業(yè)的，但是跟著他學了一段時間的戲劇表演后，轉而去做演員、作家、編劇等。

他謙虛地說道，并不是教授的方法有多么吸引人。只是學生通過他的講解和分享，逐漸喜歡上戲劇人物，并為之著迷。

約瑟夫說，“我?guī)ьI學生進入莎士比亞的世界，其實也就是三條路徑而已。”

好的引導是進入莎士比亞的第一條路徑

約瑟夫說，在西方，百分之八十的學生進入到莎士比亞世界也會遇到困難。

主要是因為很多老師，他們也不是特別了解莎士比亞的作品，也不知道該如何給學生呈現(xiàn)莎士比亞的作品。

課堂教學方法通常是引導學生看一看這部戲劇，然后提取戲劇中的主要思想就結束了。

在約瑟夫看來，這樣的教育方式是非常不可取的。在學習一位作家之前，老師必須引導學生對這位作家有興趣，讓學生對作家、作品激動，他才會走近作家的世界，愿意去閱讀作品。

如果孩子大多數(shù)時候并沒有遇到一個好的老師，去幫助鼓勵他們。學生遇到莎士比亞的作品時，就直接跳過去了。

他講道第一次來北京導演莎士比亞的戲劇《暴風雨》的情景。

《暴風雨》海報

這是一部只要20個角色的戲劇，通過在北大官網(wǎng)發(fā)布招募信息，4000名學生報名參加排練這部劇。

這遠遠超出約瑟夫的判斷，他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面試了800名學生，最終選擇了80人。因為戲劇角色的原因，他不得不增加了一些仙女、侍衛(wèi)的角色。

在此之前，這些學生沒有機會去表現(xiàn)創(chuàng)造力的一面，他們有的甚至都不知道戲劇是什么，有的甚至對莎士比亞就不是很了解。

約瑟夫說：“我認識到我了解的一些莎士比亞的知識可以幫助這些喜歡莎士比亞，但是又沒有太多渠道了解莎士比亞的人?！甭啬憔蜁l(fā)現(xiàn)，這些學生逐漸喜歡上了戲劇，喜歡上了莎士比亞。

談及家長該怎么去引導學生進入莎士比亞的世界時，約瑟夫說，家長可以在小孩子八、九歲的時候，鼓勵他們去演一些簡單的戲劇，比如說莎士比亞的悲劇《羅密歐與朱麗葉》或者一些莎士比亞的喜劇。

有一本書叫做《Tales of Shakespeare》，這是一本非常好的中國學生可以使用的書，非常適合一些中學生或大學生閱讀。實際上，嚴格意義上來說這不是莎士比亞的原版戲劇，而是經(jīng)過改編，簡化版的。

可以先讓孩子通過閱讀這本書，了解一些生動有趣的故事。慢慢地，他們就可以開始接觸莎士比亞的原版戲劇了。

同時，在閱讀方面，家長也要遵循循循漸進的原則。不能一上來就用大部頭的書澆滅學生閱讀的積極性，而是要通過不斷地鼓勵引導學生走進莎士比亞的大門。

另外，約瑟夫也對老師們提出一些建議。鑒于學生們最開始去了解莎士比亞是有不太喜歡莎士比亞的老師引導進入的，也許這些老師對莎士比亞掌握的就不熟練。

當這樣一位有一些乏味的老師來給學生講授這堂課時，向學生去介紹他們也不是特別了解的語言時，去分析他們也不是特別感興趣的主題時，這簡直就是一場災難。在學生還沒有什么去閱讀莎士比亞的作品時，或許學生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不是特別喜歡他了。

約瑟夫說：“引導學生進入、喜愛莎士比亞其實對他們的老師有很大的要求，特別是小學、初中、高中階段的老師?！毕胍龑W生進入莎士比亞的世界，也要求老師深入的了解莎士比亞，并且他們有這種熱情去學習莎士比亞的語言，愿意拿來和學生分享。

了解英語語言是進入莎士比亞的第二條路徑

通常看來，莎士比亞的戲劇語言非常難讀，讀者甚至不知道從哪里開始。無論對于中國還是美國的孩子來說，進入莎士比亞的世界，語言都是一大難關。在約瑟夫看來，讀者需要拋卻這層心理障礙。莎士比亞的語言并不是人們通常理解的困難。

比如說，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現(xiàn)代英語就包括了很多莎士比亞發(fā)明的詞匯。

拿‘film’（電影） 這個詞來說，就是莎士比亞發(fā)明的。

在現(xiàn)代仍然使用的日常英語中，有數(shù)以萬計莎士比亞發(fā)明的詞語，這些詞語在莎士比亞之前其實是不存在的。當你在學習莎士比亞之前，你要知道現(xiàn)代你所說的語言中就包含了莎士比亞的語言。

有一本書叫《NO Fear Shakespeare》，這本書就是幫助大家去理解莎士比亞古英語式的詞匯的。

這本書一面是莎士比亞的語言，一面是現(xiàn)代英語。我們可以在這本書里看到，《哈姆雷特》中有一句話是“生存還是死亡，這是一個問題”，講這句話轉換成現(xiàn)代英語之后就是“我應不應該殺掉自己”。

讀者可以去根據(jù)文中現(xiàn)代英語的意思來去理解莎士比亞的語言。雖然說這會畫一些時間，不過以后你會發(fā)現(xiàn)花費的這些時間是非常值得的。

約瑟夫說，想要理解莎士比亞，另一個非常重要的方法是你要了解莎士比亞是怎樣運用元音和輔音。

英語語言有兩個部分構成。第一部分是元音，即五大元音A、E、I、O、U，還有其他8個雙元音以及13個輔音。

人類發(fā)展出語言是為了交流，元音的產(chǎn)生是人類表達本能情感的需要。全世界的嬰兒，當他們要表達他們的情感時，他們用的就是英語的元音。當他們想要什么的時候，比如他們餓了，或者需要換尿布的時候，他們會叫喊并且哭泣，這給我們提供了依據(jù)。

當你看到A、E、I、O、U時，你能感覺到這些都是一種情感。

第二部分是輔音，像t,p,z,th,k等。元音是為了表達情感，而輔音是為了把元音升級。

我們來看看“Wow”這個單詞，中間是一個元音，兩邊是輔音。“O”讓這個單詞有了情感，輔音“W”幫助這個情感表達地更加清楚。當你在說這個詞的時候有什么感覺？它給你力量，它讓你感受到這個詞的意思。

另一個單詞“War”，像“Wow”一樣還是三個字母，中間元音，兩邊輔音。你能感覺得這兩個單詞的不同嗎？“Wow”讓人很激動，給人力量，但是看到“War”就給人更加黑暗的感覺。

再來看“Woe”，同樣是輔音W開頭，同樣是單音節(jié)單詞，但是是兩個元音字母結尾，沒有輔音字母作為結尾，這個單詞的意思是悲傷。悲傷給我們的感覺好像永遠都不會結束，就像這個詞一樣，沒有輔音作為結尾。

我們再回過頭來看這三個單詞，元音表達情感，輔音讓這種情感表達清楚，所有的英語單詞都是這樣產(chǎn)生的。

莎士比亞在他的戲劇作品中將這種方法運用的爐火純青，創(chuàng)造出超越故事本身的感受，引人共鳴。

約瑟夫飾演《李爾王》

比如在《李爾王》里有一段獨白，我們可以看到在這段獨白里李爾王失去了他的理智，在一個暴雨天里，不僅外界雷電交加，他的內心同時也電閃雷鳴，外界的氣氛就是為了暗示他內心的感覺。

莎士比亞的時代，舞臺上是沒有道具的，臺上一無所有，沒有燈光，沒有華麗的服飾，沒有特效，所以所有雷電的效果都是靠人的聲音來產(chǎn)生的。

當李爾王看著外界環(huán)境時，他同時也在創(chuàng)造雷電的聲音給臺下的觀眾聽。文中第一句話就是“blow winds and crack your your cheeks”（喧囂的風聲，你快吹破了你的臉頰），李爾王在臺上表現(xiàn)出喧囂的風聲，就像張這一張大嘴，吹得風如此強勁，就像快把風的臉頰給吹破了。

在這個短短的句子里。他不僅創(chuàng)造出暴風雨的聲音，同時還展現(xiàn)了暴風雨的畫面。

莎士比亞劇中也會有一些獨角戲，就是角色內心的思考和活動。一般角色會停止和其他角色的對話，然后跳脫出來，面向觀眾進行表演。

在莎士比亞的每部作品里，總有角色會跳出來表現(xiàn)出他當時的內心想法。最經(jīng)典的就是哈姆雷特的那場獨角戲。

哈姆雷特在那場戲里，探索的是生與死的問題。在這些獨角戲里，莎士比亞做了一些非常神奇的事情。如果你把其中的元音單獨拎出來，只發(fā)這些元音，就會發(fā)現(xiàn)是一種快樂的感覺，而獨白本身是很悲傷的。

但是元音快樂的感覺給了觀眾不一樣的感受。你能想到這些角色在表達關于生與死的悲傷的語言時，背后卻是一種快樂的語言。所以莎士比亞暗示的是生活仍然會繼續(xù)，未來會有更多事會發(fā)生。

莎士比亞在所有獨白中都運用了這種神奇的方法，在獨白的背后始終有一層快樂的音樂。有時候是為了突出角色當時內心的喜悅，有時候是和角色的一種沖突對比，就像哈姆雷特當時是悲傷的，但背后的音樂確實愉快的，來暗示戲劇將會繼續(xù)，角色將會有新的進展。

戲劇表演是進入莎士比亞的第三條路徑

約瑟夫說，在他看來，學生從學術上去尋找一些莎士比亞的研究論文、研究專著不如直接去看一部莎士比亞的戲劇或者直接參與到戲劇表演中來。

另外，約瑟夫說，學生也可以去一些戲院，去看專業(yè)的演員的表演和臺詞，這些人的語言是比較準確的，可以跟著他們去讀，去模仿。

學生可以嘗試感受這種戲劇語言，嘗試去說“blow winds and crack your your cheeks”。當你大聲說這句話時，你的身體會隨之做出動作。這種感覺是在不斷地戲劇表演中摸索出來的。

約瑟夫導演的北大《堅果劇團》劇照

當我問約瑟夫，你覺得如何看待學生通過學習戲劇去學習英語時，其實有的并不是真正喜歡戲劇，而僅僅是家長希望他在戲劇中去學習英語罷了。

沒想到他很爽快地回答，“我很贊同，這是一個很好的辦法?！?/p>

在他看來，當你在戲劇中嘗試用英語去說，去表達的時候，你不是僅僅在輸出詞語。而是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地去感受、揣摩人物的語氣、表情、心態(tài)，去感受英語語言的獨特。

你需要不自覺地帶入人物角色，從他情節(jié)中的人物感情出發(fā)，講感情抒發(fā)出來。經(jīng)過這一過程，這些詞語就像種子一樣，深深地烙在你的身體里，你的頭腦里。

約瑟夫與學生一起排練

沒有一種方式能夠超越戲劇去教你去感知世界。你需要通過你的大腦、你的身體、你的經(jīng)歷，也就是說你需要調動你所有的感官去告訴人們一個故事。

這不是生硬地在講述故事。你需要學會了多角度思考問題，在角色的扮演中，你體驗到不同人的人生及性格。

戲劇表演引導學生使用不同的思考方式，學會想象，去創(chuàng)造性的思考。

當你在讀書的時候，有許多東西等待著你去學習，你需要去做筆記，去講座，去閱讀相關的書目，這并不是非常有創(chuàng)造性的事情。

表演戲劇同樣需要去學習，去做筆記，但是思考的方式完全不同，你需要跟著你的感覺去思考。

約瑟夫與學生一起排練

當一個學生有這種經(jīng)驗之后，他就會學會了不同地思考方式。

當他們再去學習其他知識的時候，從戲劇表演學到的經(jīng)驗幫助他們轉換了思考方式，他們開始用心去感受這種學習。

約瑟夫說，這也正是戲劇表演的魅力所在。  

（本文轉自外灘教育，作者韓智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