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10日晚，在香港會展中心，再見Vicky Colbert。上一次見面，是在2015年的WISE峰會上，她與21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楊東平一見如故。兩人在農村教育，尤其小規(guī)模學校發(fā)展上有許多共同語言。

她算得上全球教育工作者中的超級明星，拿遍教育和社會創(chuàng)新領域的各大獎項。今年9月揭曉，獎金高達390萬美元的首屆“一丹教育發(fā)展獎”再次把她和她領導的“新學?！蹦Ｊ?/strong>置于焦點。在12月10日晚的頒獎典禮上，她穿著紅色連衣裙，從香港特首林鄭月娥手里接過了純金獎牌。

過去40年，Vicky持續(xù)在農村教育上的耕耘，再獲大獎，呼應了全球范圍內對大規(guī)模提升資源匱乏地區(qū)教育的急切期盼，也證明了農村教育的巨大創(chuàng)新空間。喜聞她獲獎，21世紀教育研究院再次力邀她來中國，定下2018年之約。

今天，LIFE教育創(chuàng)新先為大家推出Vicky Colbert及其發(fā)起的“新學?！蹦Ｊ?/strong>的第一篇案例介紹。

創(chuàng)立“新學校”模式的三駕馬車

Vicky出生于首都波哥大的一個知識家庭，母親是師范學院的教師。在本國讀完大學后，Vicky去斯坦福大學攻讀社會學碩士。她說：“社會學家總是希望推動社會變化，實質的改變只能通過兩種方式：轟轟烈烈的社會革命，或者靜悄悄的革命——教育。”

“我十分清楚，如果沒有質量保障的基礎教育，一個國家不可能有未來，我們不可能有社會進步，經濟發(fā)展，和平，民主，這些都不可能發(fā)生。” 回國后，Vicky進入教育部工作，她把學校視為國家轉型的杠桿。

1970年代的哥倫比亞正處于內亂，農村學?；臼且恍Ｒ唤處?，或者一校一教室，所謂義務教育只能維持到三年級。教師嚴重缺乏，讀書靠死記硬背，管理靠體罰。

但Vicky遇到了一個名叫 Oscar Mogollón的人，他在潘普洛納的一個實驗學校當校長。他做了一件看起來幾乎不大可能的事情：在一個混齡的課堂里讓每一個學生按照自己的進度學習，同時，把抽象概念的運用、操作性活動整合進來。在這個過程當中，學生的公民素質、民主價值觀和合作能力也得到提升。

當Vicky尚在校園時，“新學?！蹦Ｊ降牧硪晃坏旎藙倧拿绹鴣淼礁鐐惐葋啞?967年，新婚不久的Beryl Levinger作為美國和平隊志愿者，來到哥倫比亞東北部一個荒遠的地方支援。那里沒有自來水，沒有電，倒是有老鼠經常跑來跑去。她被告知自己的任務是幫助當地農村發(fā)展，但具體做什么，要自己琢磨。20歲出頭的Beryl之前除了上學，基本沒做過其他事情，于是她決定把重點放在學校上。

但當地教育狀況之差，令她惶恐。大多數情況下，由一個頂多初中畢業(yè)的女性看著整個學校的學生。教書就是把教科書抄到黑板上，學生再抄到自己的筆記本上。

后來，她聽說有一個人在開發(fā)適合小規(guī)模學校的教學法，就特地從哥倫比亞東北部跑到西北去取經。在那里，她遇到了Oscar Mogollón，這個具有神奇魅力和豐富經驗的資深老師。她把從Oscar那學到的一些方法在當地10個學校里實驗，竟然大獲成功。此后，她的工作就是幫助當地農村教師轉變教學法，把學生培養(yǎng)成自信自主的學習者。

結束在和平隊的志愿工作后，Beryl離開了哥倫比亞。四年后，美國國際開發(fā)署的工作又把她調回哥倫比亞。她的任務是提升小規(guī)模學校的質量，而她的合作伙伴竟然就是Oscar，以及從美國求學歸來的Vicky Colbert。

他們三人形成了一個完美組合：Oscar 擅長研發(fā)，已經在實驗學校做出樣板，Beryl負責把這個模式在偏遠落后地區(qū)的學校推廣，Vicky 則充分運用她在社會工作領域的洞見和能力，加強學校與社區(qū)的聯(lián)系，搭建整個學校的發(fā)展框架。

他們面臨的首要挑戰(zhàn)是讓沒有接受過多少正式教育的老師能接受新的教學法，并且成本得足夠低。他們著手進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制作一個結構化的、標準化的學習指南，用于指導教師在資源匱乏的小規(guī)模學校推行自主學習，獲取實用技能，并且培養(yǎng)學生的高階思維。在新的教學模式中，學生通常以小組形式學習，老師轉變?yōu)閷W習的助推者，也逐漸成為受到家長和社區(qū)尊重的人。

“新學?！蹦Ｊ绞鞘裁?？

這是一所在山上的學校，33個學生，4-11歲不等。不少學生要步行一小時才能到校。圖片來源： Steve Drummond/NPR

“新學?！蹦Ｊ降囊粋€核心產品是把教材、活動手冊和教學指南融合在一起的“學習指南”，每個年級一本，閱讀、寫作、數學、科學和社會科學的內容全部整合到一起。每一個學習單元都有配圖故事、開放性問題、課堂內外的實操性活動等，就像一個簡易版的PBL學習過程。這樣的課程設計允許學生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來學習，可稱之為“低技術”，只需要紙筆就能完成的“個性化學習”。

“新學校”教室的典型場景是：學生大大小小，圍著桌子坐成一圈，自主學習或者相互討論。低齡段孩子或許在剪紙——把鞋子、盒子、掃把等物品的圖片剪下來，與相應的單詞配對。三年級的孩子或許在用尺子測量報紙大小，并且把特定內容剪下來。再大點的孩子可能在給圖表中特定區(qū)域的方格涂顏色。當他們完成自己的任務后，會首先幫助小組的成員，或者年齡小的同學。

學生把單詞和圖片剪下來配對，圖片來源：Steve Drummond/NPR

學習指南是高度結構化、標準化的課程，有利于沒有接受過正規(guī)訓練的老師盡快上手，但又相當靈活。“新學?！蹦Ｊ阶钤绲膿碜o者就是種咖啡的農民，因為學校允許孩子在農忙期間回家?guī)兔Ω苫?，返校后課程可以順利對接。

學習指南中，家庭作業(yè)的設計也別具一格，它并非單純課堂的延伸，而是強調“生存能力”和“社會技能”的學習。內容可能涉及疫苗、營養(yǎng)、食品安全、甚至如何區(qū)分感冒和嚴重的呼吸道感染。

比如，學習指南可能要求學生回家檢查弟弟妹妹是否該打的疫苗都已經打了，或者跟父親一起檢查蓄水池是否蓋嚴實了，以防昆蟲爬進來。Vicky認為學校的學習要和常識、和真實的世界聯(lián)系起來，與其學習‘埃及哪條河最長’，還不如學習‘怎樣幫助我的弟弟妹妹不因腹瀉釀成性命危險’。

窗邊學生的牙刷和杯子，圖片來源：Steve Drummond/NPR

低成本創(chuàng)新、生活教育是“新學?！蹦Ｊ降年P鍵，但它還有其他特征：快樂、參與和溫暖。

雖然學校地處偏遠，但周邊有樹林、綠地和花叢點綴，倒也顯得自然、生機盎然。教室里面都收拾得干干凈凈，墻面貼著大量學生的作品，室內不乏藝術和手工材料。

今天教育創(chuàng)新者熱衷談論的另外一個熱詞“社會與情感學習”，在“新學?！币咽菬o處不在。他們認為，待人友好的品格不是課堂教學培養(yǎng)的，而是在生活中獲得的。西班牙語有一個詞叫“"convivencia”，大意為一起生活的藝術。

每天，孩子們都相互給對方寫小紙條，表達自己的感受，贊美、感謝和鼓勵對方。比如：

“親愛的納塔莉，我愛你，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和我一起玩。

我希望你能好好洗個澡….以及書寫更好點。謝謝你?！?/p>

學校重視民主價值，每個學生都通過選舉，擔任某種職位，從打掃衛(wèi)生到撿球，都是一種責任和榮譽。孩子從低齡段開始就積極參與班級的事務，策劃班級活動，從“和平周”到風箏節(jié)、科學節(jié)，都由學生自己策劃組織。家長也積極參與學校的教學和生活，他們輪流過來幫忙打掃教室衛(wèi)生，護理墻面地板，甚至幫忙做午飯。

課間活動通常以小組進行，鼓勵友好與合作。圖片來源：Steve Drummond/NPR

從資源匱乏的農村學校到未來學校

上世紀，哥倫比亞經歷了常年的政治沖突，“新學?！睂嵸|上成為許多農村孩子的生命線。如果他們輟學，則很有可能被犯罪和武裝力量招募。盡管后來政局趨于穩(wěn)定，但吸毒、性犯罪、家暴和政治對立對青年人的威脅仍未解除。“新學?！睆娬{的合作學習和同伴學習，也成為解決傳統(tǒng)學校常見的校園霸凌的好辦法，Vicky認為和平不是教出來，教室本身就是演習民主的地方。

她不希望“新學?！迸c貧窮劃上等號，所以這個模式必須低成本、創(chuàng)新并且成為主流。她希望孩子感受到老師的關懷和激勵、對自己生活的農村產生情感甚至自豪，獲取向前生活的價值感?！靶聦W?！钡氖姑鼪Q定要將教育的影響延伸到課堂之外，因此家長必須積極參與孩子的學習過程。但最終是學生掌握著自己的未來，要做到這一點，他們從記錄自己每天出勤的情況開始，老師不點名，如果學生要請假，則把家長的書面說明投到“請假箱”那里去。

1980年代，當Vicky擔任哥倫比亞教育部副部長時，24000多所“新學校”都采用了統(tǒng)一研發(fā)的學習指南，政府大力推廣“新學?！蹦Ｊ健５?，國內政治環(huán)境的變化，使得“新學?！钡耐七M遭遇挫折。1987年，Vicky放棄教育部以及其他國際組織的職務，成立新學?；饡訬GO身份運營這個平臺。后來得到世界銀行的支持，將“新學?！蹦Ｊ皆诎臀鳌⒃侥虾徒虬筒柬f本土化。 

1998年，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評估了拉美地區(qū)的教育后，認為哥倫比亞是除了古巴之外，唯一一個能把貧窮的農村學校辦得比城市學校好的地方，并且認為這歸功于“新學校”的模式。

“新學?！蹦Ｊ秸Q生于貧困的農村學校，但現(xiàn)在被認為可能是未來學校的模式，不僅在農村，甚至在發(fā)達城市和發(fā)達國家。Vicky說“新學校”就像灰姑娘一樣，從最窮的地方出來，但到最后，大家驚嘆，原來這是最先進的模式！

這是哥倫比亞咖啡產地常見的一所小規(guī)模學校。圖片來源：Jared Wade

Vicky最初投身教育時就清楚知道，她不是要做一個“小而美”的項目，她希望影響整個國家。希望這個模式能經受住技術、經濟和政治的考驗。也就是實施簡便、成本不高并且不易受到到政治政策的影響。

Vicky認為自己不是理論和新思想的創(chuàng)立者，“新學?！钡哪Ｊ讲贿^是實踐了源于皮亞杰、蒙特梭利、瑞吉歐和杜威的教育理論和思想。她說：“這些東西早就存在，我們也都熟知，但他們倡導的好的教育只發(fā)生在精英學校?！倍胍龅模?strong>讓農村地區(qū)的孩子也能接受高質量的教育。

Vicky骨子里是一個實用主義者，雖然她也樂于談論“新學?！蹦Ｊ降纳鐓^(qū)化取向、價值觀培養(yǎng)，但終究到底，她認為“新學?！笔且粋€被證明能有效提升教育質量的解決方案。

*本文綜合了NPR,the City Paper, Finance Columbia的報道。

本文轉自微信公眾號“LIFE教育創(chuàng)新”，作者馬志娟（21世紀教育研究教育創(chuàng)新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