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載自公眾號“把科學帶回家”（ID：steamforkids）

有這樣一所中學，它建造在一個高科技企業(yè)密集的城市里，科技巨頭給它投了大量鈔票，學校到處都是高科技產品，政府也給了大力的支持，稱它代表著創(chuàng)業(yè)精神，它的教學目標圍繞著 STEM 展開?？墒牵@所本來被看作是教育標桿的中學，怎么就從開學的第一天起就一敗涂地了呢？

2017年3月17日下午，我收到了舊金山聯(lián)合校區(qū)寄來的一個白信封，里面有一封指定我女兒中學學校的信。

這封信很要命，因為舊金山的公立中學之間有云泥之別，加州最好和最差的公立中學都在舊金山。孩子們究竟進哪一所學校純粹靠運氣。

幼兒園的時候，我就讓我的女兒參加了這種“抽獎”。那次她被分配到了一所加州最差的幼兒園里。不過好在后來一所私立幼兒園正在給學費打折，所以我們把女兒轉了過去?，F(xiàn)在我們又讓她參與了這種抽獎。

撕開信封，我發(fā)現(xiàn)她被分配到了一所名為 Willie L. Brown Jr. Middle School 的中學（下文中統(tǒng)稱 WB 中學）。我馬上拿出電腦開始搜索這所學校。

WB中學

WB 中學是舊金山歷史上最貴的公立學校，它的建造費用和設施總共花費了5400萬美金（合3.6億人民幣）。不過，它附近有很多為低收入家庭建造的公共住房，20%的居民生活在聯(lián)邦貧困線以下。

但是，這所新學校號稱關注的是 STEM 學科：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學校里有機器人和多媒體實驗室，每個教室里都有 Apple TV，學校還為學生配備了谷歌 Chromebook OS 平板電腦。

學校的招生宣傳冊上寫著：“從6年級開始，每個學生都可以加入一個 STEM 實驗室，在那里學生可以學到編程、機器人、圖形和網站設計，以及機械工程的基本知識。”

學校的食堂可以俯覽舊金山灣區(qū)的景色，菜單是打在一個液晶顯示器上的。學校還為學生提供免費的早餐和午餐。學校里的健康中心還可以為所有學生提供免費的牙齒、視力和其他保健服務。

舊金山灣區(qū)一景

WB 中學的資金來自政府以及當地慈善資助。

學校的資金募集宣傳單上自豪地寫著，推特的創(chuàng)始人埃文·威廉姆斯和他的妻子共捐了40萬美金；互聯(lián)網億萬富翁馬克·貝尼奧夫的 Salesforce Inc. 企業(yè)云計算公司每年給舊金山的每所中學校長捐10萬美金（校長可以隨意處置這筆錢）；另一家機構捐助了一套價值50萬美金的個性化學習平臺。這個平臺是和扎克伯格和普里西拉·陳的基金會合作創(chuàng)立的，可以監(jiān)控學生的學習情況。

WB 中學的第一任校長是一個叫做 Demetrius Hobson 的哈佛畢業(yè)生，他曾經在芝加哥的公立學校里擔任校長。

毫無疑問，這樣的 WB 中學吸引了大量的家長。比如，舊金山州立大學的高管 Shawn Whalen 就把 WB 看成首選。舊金山前市長辦公室幕僚長 Shawn Whalen 也曾讓自己的孩子在這所學校里就讀。

一切看起來都很美好，高檔的設施、靠譜的校長，還有滿懷信心的中產階級家長們。

2015年8月，在學校開張的那天，大約有20來個校員工開始迎接第一屆新生。然后，情況就開始急轉直下。

當地的報紙報道了學校的騷亂?！杜f金山紀事報》（San Francisco Chronicle）報道，“學校開學的第一天就發(fā)生了好幾起暴力事件?！?/p>

一個月后，校長 Hobson 辭職，來了一個臨時頂替的校長。到了第一個學年快結束的時候，終于來了第二個正式的校長。

根據當地報紙的報道，在最開始的幾個月里，6個學校員工辭職了。家長們開始讓孩子轉學。

2016年8月，WB 中學的第二個學年開始了。但是100個6年級招生名額僅招了7成。越來越多的家長想讓孩子轉學。WB 的招生陷入了死循環(huán)。

WB 中學的一個門廳

校長在開學前就提交了辭職申請

把女兒送到這樣的學校里上學自然是不可想象的事。但是讓我不解的是，為什么那么多人投了那么多錢到這個學校里以后，結果卻是這樣的？

舊金山是個神奇的城市，這里的公立學校幾乎都面臨著生存危機。在過去的40年里，舊金山公立學校的入學率下降了近40%（從8.3萬學生下降到了5.3萬），與此同時城市的人口卻增長了近10萬。

這個現(xiàn)象背后的邏輯是，高聳的房價驅使中產階級搬到房價更低的郊區(qū)。在美國的前100大城市中，舊金山的兒童數量占比是最低的，而隨著市民財富的增長，許多家長選擇把孩子送到私立學校上學。

舊金山的部分高科技企業(yè)，推特、優(yōu)步、Instagram 等知名互聯(lián)網公司的總部都在舊金山。

這個城市里，大約30%的孩子在私立學校里，這個比例是全美最高。私立學校的教育也開始變成高科技創(chuàng)新的試驗場。

從這些數據看，WB 中學的出發(fā)點沒有錯，在硬件上趕超私立學校，努力獲得投資人的資助，幫助貧困的孩子贏在起跑線上。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問題了呢？

第一任校長 Hobson 實際上在2015年6月，也就是學校第一次開學前的2個月就提交了辭職申請，但是他的上級不讓他走。根據當地官員透露給我的消息，從那時起 Hobson 校長就幾乎沒有在學校出現(xiàn)過了。

至于老師的培訓，看起來就更糟糕了。開學前的那個暑假本該是教師和員工受訓的時刻。但是，根據一個已經辭職的 WB 中學教師的說法，給老師的培訓只有2周，而且內容僅僅是讓老師熟悉那套企業(yè)捐助的個性化學習平臺。

參加了這次培訓的老師回憶，隨著開學典禮的臨近，關于遲到早退以及學生行為的管理規(guī)范，學校沒有給任何說法。老師們曾經詢問過 Hobson 該怎么管理學生的紀律，Hobson 的回答是3個詞：“積極、有效、專業(yè)”。

WB 中學校園

開學了以后，一位名叫 Lisa Green 的家長曾去學校做志愿者，“當我踏進教室的時候，那亂得和什么似的?！苯炭茣€放在箱子里，學生用的電腦還沒到貨，創(chuàng)客用的制造儀器還有機器人設備都不能用。

舊金山前市長辦公室幕僚長 Shawn Whalen 這樣描述他的女兒在這所學校的經歷：“孩子們朝老師丟東西，老師沒辦法離開教室打電話找人來，打了電話也沒人來。我女兒的英語老師有一次走到全班學生面前說，‘我受不了了’，然后就辭職了。學校里根本沒有前后連貫的管理。”

老師們則被學校的表里不一惡心到了。在 WB 學校呆過的一個老師說，“有次推特的某個高管的老婆過來參觀，灣景區(qū)的官員前呼后擁。我們的校舍是很漂亮，但是這就好比，有人買了一輛法拉利后發(fā)現(xiàn)它沒帶引擎。”

當大人們六神無主的時候，孩子們就會變本加厲。另一位離職的 WB 的老師說，“剛開學的時候孩子們很興奮，結果他們發(fā)現(xiàn)這個學校就是個騙局。他們意識到這點后，不良行為就開始出現(xiàn)了。”

學生在WB中學教學樓里

缺了引擎的法拉利

新開的學校在第一年里亂糟糟的很正常，但是像 WB 中學這樣亂的還真是少見。為了搞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導致了這樣的結果，我向灣景區(qū)政府遞交了資料搜索申請。

學校的籌建會議資料顯示，當時的理想是很宏大的：給學校安裝太陽能板、環(huán)保材料、液晶電視、“對未來的城市有機農場職業(yè)發(fā)展有好處的花園”。

但是，這些計劃里卻全然沒有涉及公立學校教育的本質缺陷：教師和校長的工資以及辭職率。

致力于教育研究的斯坦福大學經濟學教授 Eric Hanushek 指出，在所有的教育改革手段里（比如減小學校規(guī)模和班級規(guī)模，建設美麗的校園等等），對學生最有幫助的就是，一直陪伴他們的好老師和好校長。

當 WB 中學開學的時候，一些教師的年薪只有4.3萬美元，但是當地一居室的平均月租卻是3400美金，也就是一年4.08萬。顯然這些教師不太可能住在離學校很近的地方。

2017年夏季舊金山的房租中位數。單位：美金/月

另外，由于過去15年里舊金山高科技行業(yè)的蓬發(fā)，高速公路經常堵車，這對要每天來回奔波，而且收入寒微的教師來說也不友好。2016年《舊金山紀事報》對加州10個地區(qū)的一項調查顯示，“舊金山教師的辭職率最高”。

灣景區(qū)的政府記錄顯示，WB 中學里，至少有10名全職教師的年薪低于5.5萬美金，而前校長 Hobson 的年薪是12.9萬美金，只比他在芝加哥時多了4千美金。但是，芝加哥的房價中位數僅僅是舊金山的四分之一。

“創(chuàng)業(yè)精神”

在第一任代理校長 Tony Payne 以及其他灣景區(qū)官員的口中，WB 中學發(fā)生的事情有點夸大其詞了，“ WB 中學代表著一種建設一流學校的信念，而且它還沒失敗。你可以把這種信念比作創(chuàng)業(yè)精神，你不可能指望它從一開始就萬事順利?！?/p>

“創(chuàng)業(yè)精神”這個詞有點讓人摸不著頭腦。企業(yè)的創(chuàng)業(yè)精神是由企業(yè)家和投資人支撐的，他們知道風險和收益有多大，也要為風險承擔責任。但是 WB 中學卻是由政府官員創(chuàng)建的，學校教出來的學生變成什么樣和他們本人可以說毫無關系。

Hanushek 教授說，這些政府官員“也不是傻瓜，他們當然也不會對學生不好。只不過從各方面利益考慮，學生的利益并不是學校的重心。”

Hanushek 提到了另外一個讓這些官僚幻想他們的“創(chuàng)新學?！睍晒Φ囊蛩兀核麄儫o法解決教師收入低的系統(tǒng)性的本質問題，因此只能在學校的其他方面盡人事，聽天命了。

那些捐了錢的 CEO 們的想法也差不多。貝尼奧夫給的天上掉餡餅一般的資助也被用到了“看得見”的地方。一個校長告訴記者，貝尼奧夫的錢被用來布置了教師的休息區(qū)，讓它“看起來像是谷歌、臉書和 Salesforce 的辦公場地。”

許多慈善捐助的目的是為了產生好的宣傳效果，而不是為了解決深層次問題——學校得到的資助如此低，而舊金山灣區(qū)高科技企業(yè)卻賺了那么多錢，這樣的天壤之別留不住教師。

去年8月，在學校剛開學的時候，我又去了一次 WB 中學。接待我的是學校開業(yè)2年來的第4任校長 Charleston Brown。

他人看起來不錯，和來上學的學生一一握手。他帶我參觀了學校的一堂科學課，那里學生們正在安靜地上課。然后我們又參觀了一堂機器人課，有一個看起來干勁十足的老師正在學生間穿來穿去。

WB 中學的機器人課堂

看起來不錯嘛，在看到這兩年來學生的成績單之前，灣景區(qū)政府官員的話似乎真有點道理。

從成績來看，到達英語能力及格線的 WB 中學學生人數百分比比上一年下降了5%，僅為21%；而數學及格的人數則下降了 3%，跌至10%?，F(xiàn)在 WB 中學里僅有382個學生，是招生容量的一半。

從我的印象看，Brown 校長是個好領導。但是我卻開始擔心起來。因為在 WB 中學所在的學區(qū)，像他這樣資歷的校長的年薪一般是10萬美金。

Brown 校長住在 Fairfield，一個在不堵車的情況下要開車2小時的地方。Fairfield 地區(qū)的校長起始年薪大概是11.4萬美金。如果那里有學校招校長，他辭職跳槽也在情理之中。

本文轉自微信公眾號“把科學帶回家”，原文作者DANIEL DUANEBY，編譯七君。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芥末堆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