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玉樹治多縣的學生

芥末堆 田園  1月3日 報道

“Hello,my English name is Jack, I come from zhiduo. I like studying English. I     …I like yellow,blue,hamburger,thankyou .”

教學樓里隱約散發(fā)著一股煤灰和酸酸的味道，30多平米的會議室內，21個初中生正依次用蹩腳的英文做自我介紹，他們低著頭好像著急完成任務般快速背完，英語句式如出一轍。

2018年12月7日，芥末堆跟隨一起教育科技來到青海省玉樹州治多縣，一個平均海拔在4500米以上的國家級貧困縣。一起為當?shù)貙W校送去閱卷機、投影儀等教育物資，同時給貧困學生送去米面糧油等生活用品。

前文描述的場景是芥末堆參加治多縣民族中學的一節(jié)英語示范課，這是當?shù)貛熒谝淮问褂瞄喚頇C輔助教學。但頗為尷尬的是，很多學生不會涂寫答題卡，而且55分滿分的習題，21個學生中有一半人得了10分以下，最低分是1分。

在收集支教老師曹镥文、受資助學生東周鬧布后，芥末堆發(fā)現(xiàn)，學生英語水平不均、總體基礎薄弱、師資匱乏等問題在當?shù)匾呀?jīng)相當突出。此外，他們即將迎來極大的挑戰(zhàn)——青海中考改革方案將英語納入計分科目。

“我沒想到他們不會涂答題卡”

治多縣身處青藏高原腹地，平均海拔在4500米以上，是全國海拔最高、人均土地面積最大的縣，可可西里湖位于其西北部。境內大雪、冰雹等自然災害頻繁，是全國生存環(huán)境最惡劣的地區(qū)之一，被稱為“人類生命的禁區(qū)”。

四周被雪山包圍的治多縣

治多縣是國家級貧困縣，全縣總人口有3萬多人，其中藏族人口占98.35%，居民主要以放牧為生。縣內下轄5鄉(xiāng)1鎮(zhèn)，共有9所學校，其中包括8所小學、1所初中，縣內沒有高中。芥末堆此行的便是治多縣唯一的初中——治多縣民族中學。

民族中學始建于1958年，2010年玉樹地震后，開始擴大規(guī)?！，F(xiàn)有教職工154人，學生1600余人，教學班37個。

冬季的治多縣氧含量更加稀薄，從外地來這兒的人基本都是氧氣罐不離身。一起教育科技工作人員告訴芥末堆，半個月前他們接到支教老師曹镥文的請求，希望將其優(yōu)質資源帶到治多。

后來經(jīng)過半個月的緊急籌備，一起教育科技決定聯(lián)合廣東青少年發(fā)展基金會前往治多縣，一方面給當?shù)刂行W校提供閱卷機、打印機、英語口語課等軟硬件資源，另一方面給貧困學生捐助米面糧油書包等生活用品。

治多縣民族中學主教學樓

芥末堆抵達民族中學時已經(jīng)是12月7日下午3點，一進學校，便看到身穿藍色校服、皮膚稍黑的學生，他們多是用好奇和羞澀的眼神望著我們，有的學生還一邊看著我們，一邊說起悄悄話。當我們從學生們身邊走過時，他們總會笑著彎下腰說“老師好”。

當?shù)乩蠋熜χ忉屨f，學生們以為我們是新來的支教老師，他們很希望有新的老師過來教書。

學生們問芥末堆是從哪里來的

進入教學樓內，空氣中隱約散發(fā)著一股煤灰和酸酸的味道，值周學生正忙著打掃灰色水泥地上的垃圾，即將脫落的墻皮懸掛在四周的墻上。21位學生和英語老師扎西讓多正在準備今天的英語公開課。

課堂伊始，扎西讓多讓學生們輪流做自我介紹。只見21位學生一個接著一個好像著急完成任務般快速介紹自己，幾乎每個孩子講話時都是低著頭，英語句式如出一轍。說著說著，突然有位學生說錯了一個單詞，她急忙紅著臉連說了兩次“對不起”。

英語示范課

緊張的自我介紹結束后，接下來是習題訓練環(huán)節(jié)。扎西讓多先用半英語、半藏語給學生們講解如何涂寫答題卡，隨后布置了25道習題，其中包括單選題10道，完形填空20道，閱讀理解5道，滿分55分。

也許是學生過于緊張，或者是沒聽懂老師的講解。芥末堆發(fā)現(xiàn)有好幾個學生都不會涂寫答題卡。此外，21位學生中有的是初一的，有的是初三的。

芥末堆在詢問支教老師曹镥文后得知，當?shù)貙W生參加中考時是藏文和英文選考，但多數(shù)學生都不會選擇英語。同時學生們英語基礎差距較大，有的學生是從初一開始學習英語，有的是從小學。今天來的21位學生已經(jīng)是全學校英語基礎比較好的學生。

即使老師講解過了，還是有好幾名學生涂錯了答題卡 

“我都沒想到他們不會涂答題卡，一會兒閱卷機都可能識別不出來?！币黄鸾逃萍脊ぷ魅藛T有些尷尬地小聲對芥末堆說道。

15分鐘的隨堂測驗結束后，緊接著是老師現(xiàn)場使用閱卷機批改，扎西讓多便利用機器批改時間與學生們互動?！斑@些題目簡不簡單？”扎西讓多見沒人回答就又問了幾遍，但學生們還是紛紛搖頭，只有一個9年級的學生舉手，表示題目簡單。

幾分鐘后，成績出來了，但結果似乎有些“慘烈”。最高分是42分（上文提到的9年級學生），最低分是1分。芥末堆計算后發(fā)現(xiàn)，21個學生中有6個人的得分是10分以下。

一位初一學生的英語書

示范課結束后，芥末堆與那位9年級學生聊了聊。他介紹，他是從幼兒園開始學習英語，之前一直在西寧讀書，后來因為中考的戶籍限制，就初中轉學到了治多。問及明年中考是否需要考英語時，他疑惑地說，“不知道，老師有時候說考，有時候說不考?！边@也是他第一次使用答題卡。

芥末堆又隨機找了一個初一學生，問其班級學習英語的情況。“我們班有46人，沒有選英語的?！彼缓靡馑嫉匦χf：“我覺得不好學。”

“當?shù)睾芏嘤⒄Z老師沒用過磁帶”

幾名學生在操場的雪地上打滑兒

治多縣的雪總是說下就下，沒有任何預兆。走出教學樓，芥末堆來到學校圖書館收集支教老師曹镥文。 

曹镥文今年44歲，之前在學校教授英語，后來轉到西寧城東區(qū)教育局負責安排支教業(yè)務。今年9月6日來到治多開始為期一年的支教，現(xiàn)在主要做講評課等教研活動。

她回憶，剛開始參加民族中學的教研活動時驚奇發(fā)現(xiàn)，學生們學的是人教版教材，但英語期中考試考的卻是河南試卷。由于試卷很難，學生們不會做，學習積極性慢慢降低。此外，因為學生人數(shù)太多，批改作業(yè)、日常管理占用了老師大量時間。 

曹镥文平時就喜歡研究教育行業(yè)前沿產(chǎn)品，自己也給女兒也報了在線語培課程。以英語課舉例，在她看來，閱卷機可以自由組卷，這樣可以提高老師的效率，讓他們騰出更多時間放在教學備課和關愛學生上。

芥末堆與支教老師曹镥文對話

“當?shù)睾芏嘤⒄Z老師都沒用過磁帶、VCD，但語言一定要有原聲的輸入輸出?！?/strong>曹镥文皺著眉頭補充說，治多縣是從2017年開始統(tǒng)一給小學三年級以上的學生開設英語課，師資不足、師資素質受限是突出問題。

因此，她還向一起教育科技申請了AI口語課。學生們戴上耳機后可以跟讀英語，并且現(xiàn)場給出打分，評判哪里發(fā)音有問題及時給與矯正。同時還有動畫片和音視頻的多媒體課件還可以幫助老師備課。

“義教均衡推動社會的發(fā)展和改善，學校硬件真是沒的說，缺的是軟件和內容。”曹镥文說，“英語課剛剛開始，（教師）不知道怎么上課，他們需要優(yōu)秀的教育資源?！?/p>

那么當信息化產(chǎn)品落地到貧困地區(qū)課堂時，是否會“水土不服”呢？

“沒有擔心過這個問題，寧可做錯事也不能不做事?！辈茱逦目隙ǖ馗嬖V芥末堆，任何事物都是雙刃劍，不能因為會有風險就不去用這些新鮮事物了。

她又補充說，雖然支教時間只有1年，但她在城東區(qū)教育局負責支教事宜。經(jīng)過這次長達1年的實地了解，她以后便可以根據(jù)治多縣實際情況分派更加合適的老師。

下午5點，外面已是白雪茫茫，圖書館內的溫度很低，低到人們說話的哈氣可以顯而易見。曹镥文笑著說，她已經(jīng)習慣了這里，教師宿舍至今還沒有暖氣和廁所。

曹镥文清楚地記得她1998年大學畢業(yè)時，來到玉樹參加賽馬會的場景。草原牧民們身著色彩鮮艷的節(jié)日盛裝，帶著全部家當從四面八方涌來，藏族音樂響徹上空。在這里她得了第一個藏族名字——達瓦卓瑪。“天上玉樹，真的很美，我喜歡這里。”她笑著說。

夏季時的玉樹賽馬會，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

“我想去北京，想去北京讀書”

下午5點35分，放學的鈴聲漸漸響起，芥末堆跟隨一起教育科技依次來到幾個被資助的學生家里，送去米面糧油書包等生活用品。

我們來到貧困學生家里

今年15歲的東周鬧布是民族中學初三學生，小學時父母離異，現(xiàn)在和媽媽借住在親戚家的房子里。

“每個月的零花錢不超過50，平時不怎么向我媽媽要錢?！睎|周鬧布說，媽媽現(xiàn)在在自來水公司上班，一個月工資大概1500左右。爸爸平時也不會給撫養(yǎng)費，只是有時見面的話會給他200元。 

“上了初一，老師說好好學習，將來可以去外地讀書。我想去北京，想去北京讀書?！鄙燥@稚嫩的臉上卻露出堅定的眼神。東周鬧布的成績不錯，可以達到班級第一名，年級第二名。他告訴芥末堆，自己想去北京是源于一位支教老師。 

他回憶，剛上初一時，學校來了位北京的支教老師，他不僅在課上帶來了很多以前少有接觸的知識，還在課下教會了他跳街舞，對于東周鬧布來說，這是他過得最充實的一年。

“老師在臨走前，幫我爭取了一個去北京學校交換的機會，當時非常激動?？上Ш髞硪驗橐獛蛬寢屪鲛r(nóng)活，就沒去?！睎|周鬧布遺憾地說，“老師說好好學習，將來就可以去北京讀書，一是環(huán)境好，雖然有霧霾哈哈，二是教學好?！?/p>

芥末堆了解到，北京、浙江、遼寧、四川等省份的高中每年會在青海省招收異地辦班學生。但錄取辦法基本都是按照學生的中考成績從高分到低分擇優(yōu)錄取。東周鬧布想要去北京讀書，意味著要多比其他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但對于他說，卻是屬于班級里那些“吃不飽”的學生。 

“課本上的和練習冊的題有點少，我想多做點題，可是這邊沒有賣的?！睎|周鬧布說，老師布置的作業(yè)太少，自己沒辦法拔高，就把錢給讀高中的姐姐，讓她幫忙在網(wǎng)上買練習冊，卻也不知道買什么合適。

除了缺少習題和講解，英語也是一大問題。 

課間在走廊里看書的學生

“選擇題都是蒙的，不會做，120分的卷子里會做的只有10道題。我上次考試考了30多分，其他都是蒙的，就蒙對了2道題。”東周鬧布有些難為情地說，學英語比較困難，所以他在初一二時選的是藏文。

關于中考到底考不考英語，治多縣的老師和學生似乎都不太清楚，但中考改革的步伐肯定少不了青海。

芥末堆查找文件發(fā)現(xiàn)，2017年12月，青海省教育廳發(fā)布了《關于進一步推進高中階段學?？荚囌猩贫雀母锏膶嵤┮庖姟罚岢霾捎谩?+6”的中考計分方式，即在語數(shù)外以及體育4科的基礎上，確定政史地、物化生等6個科目作為中考錄取計分科目。同時，外語考試包括聽說測試，采用人機對話方式進行。

而民族語文（僅對開設民族語文課程的學生要求）僅作為學業(yè)水平考試科目，不計入中考成績。該文件從2018年部分學校開始試點，到2022年，全省全面實行新的高中階段學?？荚囌猩浫∧Ｊ?。

對于青海省學生來說，英語被納入中考無疑是一場極大的挑戰(zhàn)，而對于貧困地區(qū)學生來說，那便是天大的挑戰(zhàn)。四年時間，如何科學有效地提升學生英語水平，值得政策制定者科學思考、理性落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