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程課程進行中
走進The Nueva School八年級教室的時候,科學老師Tom正在準備和人文老師開會,策劃一個關于全球糧食安全的項目。
“你們這么好的項目都是怎么想出來的?”我半開玩笑地問。
“首先,老師們得互相喜歡?!癟om聽出了我的調(diào)侃,調(diào)皮地笑了一下。“說真的,有的時候我下了班寧愿不回家,和同事一起坐著瞎聊?!?/p>
The Nueva School是加州最負盛名的K-12學校之一,1967年建校以來一直為資優(yōu)兒童提供適合他們的教育環(huán)境。他們實踐項目式學習已經(jīng)有了幾十年的歷史,近十年來更是與斯坦福大學d.school和IDEO合作,引領了Design Thinking設計思維框架在K-12教育中的應用。
Nueva的設計思維框架
早在二年級,Nueva的學生就開始在“遷徙”單元中獨立探索自己前五代長輩的歷史,他們?nèi)绾蝸淼郊又荩Ρ茸约旱募议L和美洲印第安人,淘金者,還有動物遷徙來到加州的過程。
我去訪問的那天,二年級正在學習如何做訪談,每個孩子輪流上臺模擬訪談,提問了解老師的移民故事,其他人動手做筆記。老師分享了一段艱苦經(jīng)歷后,臺上的孩子跟進一個問題:“在這樣艱難的日子里,是什么支撐你走過來?” 若不是親眼看到,我應該很難相信這是8歲的孩子問出來的問題。走在校園里看到各種學生的作品,我忍不住一次次驚呼,贊嘆他們超乎同齡人的能力。
在這樣一所創(chuàng)新又頂尖的名校里,卻接二連三地有老師告訴我,學校沒有為他們設置任何每年要做幾個跨學科項目的指標,也沒有自上而下推動的任務。他們喜歡在Nueva工作,是因為在這兒,合作,創(chuàng)新,是教師團隊的核心文化,因為在這里可以和一群志同道合者一起實現(xiàn)自己的想法。
最近訪問了好幾所灣區(qū)的創(chuàng)新學校,從深耕資優(yōu)教育的The Nueva School, 到師生共同設計課程,校園如工坊的Brightworks, 再到秉承建構(gòu)主義理念,關注全人發(fā)展的San Francisco Children's Day School (CDS)。
表面上看,從教學組織,課表設置,到空間布置,都是非常不同的教育模式。但細想起來,這幾次訪問中我在學校里穿行,與老師交談的感受是相似的,也是似曾相識,隱約在這些老師身上可以看到自己在Presidio Knolls School中學部工作的景象。
這些學校成功的本質(zhì)并不是某一種教學法,或是課程設置框架。他們共同的DNA是合作創(chuàng)新的工作文化,關注孩子個體需求的校園文化。當學校的決策盡可能地為建立和維護這些文化服務的時候,好的教育自然而然就發(fā)生了。
1.PBL課程設計是自然生長的歷程,而非按部就班的流程
“跨學科的項目設計誰來主導?”這個問題我每去一所項目式學校都會問。
Children's Day School創(chuàng)客實驗室老師Sam
任何科目的老師要是有了想法,就會找別的老師去交流。比如七年級的人文老師在做伊斯蘭文化的單元,就找了美術老師,創(chuàng)客實驗室,和數(shù)學老師,一起做了一個項目,讓學生根據(jù)伊斯蘭藝術的圖案做他們自己的設計,我可能會去數(shù)學課教室合作授課,人文老師也可能上課時派學生來我的實驗室。這些跨學科合作的項目有長有短,很多都是在老師非正式的聊天中設計出來的。
Brightworks創(chuàng)校老師Mackenzie
每年全校老師會一起開會,決定下一年度全校的三個單元的主題詞。從三年級到高中都會圍繞同一個主題詞進行探索,創(chuàng)作和展示。今年的主題是Spark,Heart,Rainbow。選主題的時候老師們都如臨大敵,生怕主題選錯了,三個月的課學生會無法投入。但慢慢地大家意識到,主題詞的選擇在項目的成功中是非常不重要的一個部分。如果我們真的像我們宣稱的那樣,和學生共同設計課程(co-create our curriculum)的話,我們會明白主題詞只是一個切入口,而學生在任何詞背后都能找到值得探索的東西。
The Nueva School科學老師Tom
每周同年級的老師有兩個小時集體備課的時間,很多時候提前六個月大家不自覺地就開始分享相關的點子了,我在看一本什么書,你一定要讀一下那篇文章。頭腦風暴的過程中往往會生發(fā)出來一些想法讓大家都非常興奮,就變成了之后實際做的項目課程。
這個問題我問了這么多次,聽到的答案都很相似:背景迥異的老師自發(fā)碰撞,并不需要刻意有誰主導。本以為的答案卻一次都沒有聽到:沒有一位老師說,是課程主任或者學部校長指導我們做;也沒有一位老師說:我們主要根據(jù)某個課程設計框架的步驟(例如設計思維,或是BIE的項目式學習黃金標準)去想學生在項目中有哪些步驟,要怎么做。
老師基于學科目標和對孩子興趣的理解來設計項目,框架會起一點參考作用??蚣茏钪匾淖饔檬墙o了師生一個共同的語言體系來描述自己在做的事情,不必過分糾結(jié)于框架,免得讓項目失去真實性。Nueva說得很好:“我們十二年前開始用設計思維來引導我們的項目式學習,是因為它系統(tǒng)化地表達出了我們本來就已經(jīng)在做的事情?!敝劣谀囊粋€步驟需要跳過哪一個步驟應該強調(diào),最后是否必須要出可展示的項目成果,都由老師依據(jù)學習目標來決定。
Parker Palmer在他的經(jīng)典作品《教學勇氣》一書里說“we teach who we are.” 如果老師自己對項目的話題有特長,對項目給學生提供的成長機會有熱情,會對項目效果有非常積極的影響。哪怕是成熟的項目課程,每一年做仍舊會有很大的區(qū)別,當老師不同,學生不同時,需要允許他們的興趣來主導項目的走向。
而又有什么,比一群老師聚在一起,用彼此專業(yè)的學科素養(yǎng)和冷僻的個人愛好來激發(fā)共創(chuàng)的過程,更讓人激動呢?
2.沒有高質(zhì)量的學科教育,難做好跨學科教育
在“不搞融合課程也能做跨學科項目”一文中,我曾解釋過PKS為什么作為一所課開展全學科PBL的學校,卻還是單獨配備了英文,中文和數(shù)學的學科老師,并在課表上留出了分科學習的時間。
除了PKS以外,CDS和Nueva也同樣是這樣做的——按分科教學的模式來安排時間的師資,但大力鼓勵老師主動尋找開展跨學科項目的機會。在CDS,刻意尋找跨學科合作機會的老師會被看作整個學校的領軍人物。在Nueva,想要跨學科合作的老師可以申請在假期來學校集體備課,學校會按老師的日薪支付補貼。
此外,這些學校也都在給老師排課方便保留了比較大的靈活度,讓老師有足夠的自由時間可以和同年級其他學科老師一起備課,或是進入另一個學科的課堂合作授課。
“既然是分科的設置,老師如果不選擇主動合作也可以把課教好呀?!?/p>
“在Nueva,這些老師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邊緣化了,也往往在學校呆不長?!?/p>
每一門學科都有內(nèi)在的知識框架和技能框架,在學生為完成項目學習新知識的時候,專業(yè)的科目老師能更準確了解學生在該學科上已有的知識和技能儲備,也能更有效地選擇合適的學習資源,更好地支持學生的探索。
此外,選擇項目主題時也需要考慮這一學年,甚至整個學部內(nèi)是否能實現(xiàn)本學科話題和技能目標深度和廣度的平衡,這也需要學科老師的專業(yè)背景。
這幾所學校里只有Brightworks沒有設置分學科,但哪怕在Brightworks,教師招聘時也會刻意考慮不同專業(yè)背景的平衡。作為一所12個年級但只有90人的小學校,老師們在負責輔導自己的一小群學生之外,會用自己的學術能力為全校的課程提供支持,或是教授mini-lesson,或是在設計層面進言獻策。
在一個合作創(chuàng)新的工作文化里,每個老師帶著自己的專業(yè)進入集體設計的過程,隨著想法的討論和發(fā)展,自如地擴展或是壓縮本學科的內(nèi)容,讓所有的學科板塊流暢地銜接在一起,擰成一股繩。在一個合作創(chuàng)新的工作文化里,老師們?yōu)樽约旱墓ぷ黩湴?,又時刻反思琢磨著如何可以做得很更好,但不計得失不須邀功。在這樣的工作文化里,老師是自主的,自由的。
3.無關系,不教育
我參觀的三所學校都和PKS中學部一樣,沒有成績,一年三次寄給家長的是動輒三五頁的anecdotal report。它不是傳統(tǒng)的評語,反倒更像紀錄片,娓娓講述孩子的成長故事。這些學校都知道,對孩子的評價必須有標準,有可觀測的證據(jù),但對每個孩子來說成功的定義是不一樣的。
班里最人云亦云的孩子如果花了一整節(jié)課畫了一艘?guī)Ц呖樟锼鞯泥]輪,我會和她一起慶祝她的創(chuàng)意,但是若是愛搞笑難精細的另一個孩子做了同一件事,我也許會提醒他考慮船的排水量。項目式學習中,沒有什么比高質(zhì)量的反饋更重要。只有基于對孩子個體的認識,才能知道什么樣的反饋能推動他再向前一步。只有和孩子建立了深度的信任關系,他才會認真考慮你所說的,反饋才會有效。
這個五年級女孩提出想在CDS舉辦Science Fair科學展,幾輪合議之后學校不僅支持她組織活動,而且還拿出一整個月的科學課課時讓五、六年級學生來準備他們的展項。
在CDS,我看到老師和學生相處時放松而有默契,課堂和集會活躍卻有秩序,師生關系親密卻有邊界,充滿關愛但不放縱。中學部校長Ed告訴我,在這所學校他最自豪的,就是每一位老師讓他們的學生感受到,我的整個生命對老師是有意義的。這些老師明白,孩子會帶著他們的家庭,友誼和情感體驗進入課堂,當他們遇見懂他們的老師時,會一點點發(fā)光,變成最好的自己。這是任何學術成就的基礎,也是老師的第一要務。
所以CDS每周有三次半小時的Advisory導師會,一次半小時的初中部集會,一次一個小時的全校大會(幼兒園到初中),Ed知道這些時間他可以開設各種其他精彩的課程,但是他還是反復強調(diào)"It is really important to us." 這些時間絕不草率了事,也絕不比學術課程低檔,而是建立校園文化的核心。
當我們談模式的時候,難免把人想象成系統(tǒng)里可以替代的元件,物化成一顆顆讓整個系統(tǒng)流暢運轉(zhuǎn)的螺絲丁。當我們談文化的時候,就讓人還原了他本來的樣子,無論是老師,還是學生,沒有人用“應該”怎么樣來約束他們,而是給足空間,讓他們的興趣,性格,生活,在學校里得到充分欣賞?;畛隽恕叭恕钡哪訒r,回饋給整個社區(qū)的是那一次次生命綻放的能量,每天都讓人驚喜。
也許有人會問,只談文化,怎么能做到可復制呢?好的教育不能永遠只是小而美吧。今年Aspen Institute的主席Dan Porterfield做了SXSWEDU的第一場主旨演講,說,若想改變歷史,我們得先修復文化,再修復機構(gòu),再修復政治。而修復文化的方式,就是一小群人先找到了更好的生命狀態(tài),剩下的人忍不住欣賞,羨慕,模仿。也許變化的速度有一點慢,但是“norms scale”。
畢竟,“教育”一詞的拉丁文詞根educare,難道本來不就是“l(fā)ead out”的意思嗎?
本文轉(zhuǎn)載自微信公眾號“新學說”,作者馬鳴燕,編輯Mavis。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芥末堆立場,轉(zhuǎn)載請聯(lián)系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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