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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騰云（ID：tenyun700），作者朱永新

突如其來的疫情，不但給原本歡樂團圓的節(jié)日蒙上了悲傷憂愁的氣氛，也給教育帶來了嚴峻的挑戰(zhàn)。

疫情剛開始，教育部就提出“停課不停學”的要求，并且在1月29日宣布：擬于2月17日開通“國家網絡云課堂”（www.eduyun.cn）。云課堂將以部編教材及各地使用較多的教材版本為基礎，向全國小學一年級至高中三年級師生提供網絡點播課程?？紤]到部分農村地區(qū)和邊遠貧困地區(qū)無網絡或網速慢等具體情況，同時安排中國教育電視臺通過電視頻道播出有關課程和資源。

對于教育信息化和網絡教學來說，疫情，也許是一次契機，是一次把壞事變成推進教育變革的機遇。

教育部通知既出，有朋友就發(fā)來信息說，“朱老師，你說的未來學校真的要來了！”2月6日，香港中和出版社出版了我的小書《未來學校；重新定義教育》的繁體字版。出版社用的一個宣傳標語，就是“停課不停學，是時候討論未來學校了！”。也有人評論說：“建立空中課堂，一直是教育信息化的重點，而新冠肺炎疫情將這項既定日程表上的議程提前了?！?/p>

現在，雖然距離2月17日國家網絡云課堂開通還有幾天時間，但是包括湖北武漢在內的全國許多地區(qū)和學校，已經迫不及待地舉行了網絡開學儀式并且正式開始線上課堂的嘗試。

從各地的情況來看，褒貶不一，亂象叢生。來自各方面的抱怨也不絕于耳。

據調查，目前的網絡遠程教育主要有三大問題：一是卡頓、掉線，技術上缺乏支持。由于承擔著前所未有的峰值，許多在線課程平臺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卡頓的現象；二是效果不如線下教學，大部分教師沒有網絡教學經驗；三是家庭負擔重，學習管理和監(jiān)督“轉嫁”至父母。

其實，這些問題，都不是網絡（遠程）教育本身的問題，從技術支持、質量保證、管理監(jiān)督來看，我們只要加快國家5G網絡建設，加大國家教育資源平臺建設，鼓勵社會教育機構參與課程開發(fā)，上述問題也都有解決的可能。

所以，問題的關鍵，還是我們如何看待新的技術革命與教育變革的關系，如何有效地利用好新技術改造傳統(tǒng)教育，以更好地應對疫情這樣的災難，應對未來發(fā)生的變化。這次疫情，敲響了未來學校轉型的沖鋒號，也為“空中課堂”在未來的常態(tài)化提供了可能。

人類總是借助于工具認識世界的。工具的發(fā)明創(chuàng)新推動著人類歷史的進步，同樣，教育手段方法的變革創(chuàng)新也推動著教育的進步與發(fā)展。

人類發(fā)展到今天，不僅知識的積累突飛猛進，而且傳播知識的方式也多次發(fā)生顛覆性的改變。按照法國學者莫納科提出的觀點，大約經歷了四個主要階段：依靠人與人之間直接傳遞的表演階段，依靠語言文字間接傳遞的表述階段，依靠聲音圖像記錄的影像階段，依靠人人平等互動的互聯(lián)網階段。

每個不同的階段，教育手段方法也各不相同。

教育手段方法包括三個維度：學即獲得信息的手段、教即傳播信息的手段以及教學互動的手段。我們可以看到，但每一次傳播方式的變革都極大地改變著教育手段方法，促進著教育效率和教育品質的提高。

在表演階段，獲取信息的手段比較單一，完全依靠口耳相傳；在表述階段和影像階段，因為有了文字、活字印刷和影像技術，教師不再是獲取信息的唯一來源，教和學有了相對分離的可能性；在互聯(lián)網階段，特別是隨著移動互聯(lián)網、人工智能、大數據、超級計算、腦科學等新的科學技術的出現，世界變成了一個家園，知識的傳遞更快捷平等，而且導致傳授方式、模式也發(fā)生著深刻變化。

過去老師和學生之間居高臨下、我教你學，現在完全可以顛倒過來，師生共同面對問題，老師不一定比學生懂得多，學生在某一個領域可能超越老師；過去在學校上課學習，回家做作業(yè)，現在完全可以在家里學習，在教室里解疑釋惑；甚至，今后知識的學習已不再是學校教育最重要的部分，學生在網絡上、家里、其他社區(qū)中都可以獲得知識。

01 互聯(lián)網革命與教育變革

在人類歷史上，從來也沒有任何一項技術能夠像互聯(lián)網這樣，如此迅速而深刻地改變著人類生產與生活方式。

• 發(fā)端：斯金納的教學機器

其實，世界上第一臺計算機的誕生，不過在70年前。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美軍為了解決處理大量軍用數據的難題，成立了由賓夕法尼亞大學莫奇利和?？颂仡I導的研究小組，開始研制電子計算機。

1946年2月14日，一臺由17468個電子管、6萬個電阻器、1萬個電容器和6千個開關組成，重達30噸，占地160平方米的電子計算機正式問世。但是，那個時候的計算機顯然與教育幾乎毫不相關，更沒有對于學校教育產生任何影響。

就在差不多同時，在同一所大學的實驗室里，另外有一個心理學家斯金納正在受委托進行另外一項研究：訓練鴿子，試圖讓它們用啄的動作來控制火箭的飛行。因為當時德國在戰(zhàn)爭中開始使用火箭攻擊英國，而盟軍還沒有類似武器?？上н@項研究沒有突破性進展，后來這個控制由雷達來指揮。

失敗的斯金納并不氣餒。不知道是“蝴蝶效應”的影響，是受計算機研究的啟發(fā)，還是一種奇妙的巧合，斯金納在戰(zhàn)后發(fā)明了一種教學機器。這個機器的構造包括輸入、輸出、貯存和控制四個部分。

他把教學材料分解成由按循序漸進原則有機地相互聯(lián)系的幾百甚至幾千個問題框面組成的程序。每一個步子就是一個框面，學生正確回答了一個框面的問題，才能開始下一個框面的學習。如果答錯了，用正確答案糾正后再過渡到下一個框面?？蛎娴淖髠葮顺銮耙豢蛎娴拇鸢福蔀閷υ摽蛎鎲栴}的提示。一個程序學完了，再學下一個程序。

斯金納的教學機器

斯金納為他的教學機器提出了四條原則：

一是積極反應原則。即必須使學生始終處于一種積極學習的狀態(tài)；二是小步子原則。即把教學內容分解成一個個的小步驟，前一步的學習為后一步的學習作鋪墊，后一步學習在前一步學習后進行。由于兩個步子之間的難度相差很小，所以學習者的學習很容易得到成功，并建立起自信；三是即時反饋原則。即讓學生立即知道自己的答案正確，這是樹立信心、保持行為的有效措施；四是自定步調原則。即允許學習者按各人自己的情況來確定掌握材料的速度。

人們把斯金納的研究稱為機器教學或者程序教學。如果細心研究，我們可以發(fā)現，斯金納的程序教學思想與現在的慕課已經非常接近，可惜當時還沒有互聯(lián)網，他的這些思想與技術也沒有真正改變學校的教學。

但是，斯金納的努力，卻為后來的非學校運動和學校消亡論提供了動力。

• 非學校運動和互聯(lián)網教育的“萌芽”

20世紀60年代開始，世界教育發(fā)生了一個革命性的轉折。一方面，隨著蘇聯(lián)人造衛(wèi)星的上天，讓美國人感覺國家處于危險之中，科技落后的根源在于教育的落后。

全社會對于教育不滿的情緒空前高漲，各國學生運動的風潮也進一步打破了人們對學校的美好期待。人們逐漸認識到，學校并沒有像預期的那樣，帶來經濟的繁榮和社會的進步，相反是許多社會問題產生的根源。許多人認為，學校不再是一個有價值的機構。

正如非學校運動的代表人物伊凡·伊里奇所說：“多少代以來，我們企圖通過提供越來越多的教育，使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美好?？墒瞧駷橹?，這種努力失敗了。”在他看來，現代學校不僅阻礙了真正的教育，而且造就了無能力、無個性的人，還造成了社會的兩極化和新的不平等。因此，應將學校連同課程學習及其觀念一起廢除。

他呼吁廢除學校對于教育的壟斷，應該使受教育者享有選擇教育的權利，成為積極的消費者，應該“為每個人創(chuàng)造一種將生活的時間轉變成學習、分享和養(yǎng)育的機會?！币獙崿F這一理想，就要建立一個教育網絡。

在這個網絡中，任何人通過社會生活和日常生活而學習知識和技能，并且直接應用于社會。各種教育資源被置于學習者的主動的控制之下，使學習成為自我創(chuàng)造式的教育。教育的網絡確定了新的學習方式，為學生提供了新的與世界聯(lián)系的方式，而非僅僅通過教師、課程和計劃的準備而進入世界。

可見，在伊里奇的教育構想中，已經有了現在互聯(lián)網教育的模樣。但是，由于當時互聯(lián)網技術還沒有公開問世，不僅學校沒有消亡，教學格局也沒有發(fā)生根本的變革。

1969年，同樣是出于軍事的需要，美國國防部高級研究計劃管理局開始建立一個命名為ARPAnet的網絡，試圖把幾臺軍用計算機主機聯(lián)接起來。雖然最初只聯(lián)結了4臺主機，但這無疑是互聯(lián)網正式誕生的標志。

1986年，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試圖將互聯(lián)網在軍事上的應用轉向科研與教育，利用ARPAnet發(fā)展出來的TCP/IP通訊協(xié)議，在5個科研教育服務超級計算機中心的基礎上建立了NSFnet廣域網。5年后商業(yè)機構發(fā)現了它的價值，商用Internet于1991年正式成立，Internet由此進入了一個新的歷史發(fā)展時期。

互聯(lián)網的驚人影響力，已經毋庸置疑。

一是互聯(lián)網的發(fā)展速度非常之快，據著名咨詢機構IDC的最新研究報告顯示，目前全球互聯(lián)網用戶數已經達到32億人，約占全球總人口數的44%；其中，移動互聯(lián)網用戶總數達到20億。據統(tǒng)計，截止2016年1月，我國移動互聯(lián)網用戶總數已經達9.8億戶。

二是互聯(lián)網的應用非常之廣，在商業(yè)、交通、金融、生產等領域，互聯(lián)網已經和正在顛覆傳統(tǒng)的模式。如滴滴作為全球最大、中國最受歡迎的出行約車平臺，依托互聯(lián)網平臺，運用互聯(lián)網的運營模式和推廣方法，迅速占領了網絡打車市場份額，已經成為全國最大的網絡打車平臺。根據滴滴出行公布2017數據，2017年全年平臺為全國400多個城市的4.5億用戶，提供了超過74.3億次的移動出行服務，已經成為青年人的主要出行方式。

那么，互聯(lián)網究竟能不能改變我們的教育呢？

• 教育領域的“喬布斯之問”

在教育領域，曾經有一個著名的“喬布斯之問”：為什么在教育領域信息技術的投入很大，卻沒有產生像在生產和流通領域那樣的效果？世界上所有的政府加起來對教育信息化的投入，是所有行業(yè)中無人能匹敵的，但是為什么沒有生產和流通那樣的效率？投入和產出為什么如此不成比例？

事實上，滴滴是2012年在北京中關村誕生的一家公司，到現在也不過7年時間。教育和互聯(lián)網的結合其實比它早得多，最初就是從軍用轉向教育科研領域的。雖然互聯(lián)網出現以后，教育也在變化，但是這種變化是非常小的，在互聯(lián)網運用最為發(fā)達的美國，也只有25萬人在網上學校學習。

滴滴顛覆原有的出租車行業(yè)的商業(yè)模式。較比傳統(tǒng)的電話叫車與路邊招手打車，滴滴利用移動互聯(lián)網特點，將線上與線下相融合，從打車初始階段到下車使用線上支付車費，優(yōu)化乘客打車體驗，改變傳統(tǒng)出租司機等客方式，降低空駛率，最大化節(jié)省司乘雙方資源與時間，徹底改變了傳統(tǒng)的打車模式。

對此，美國聯(lián)邦前教育部長鄧肯提出過一個觀點：原因在于教育沒有發(fā)生結構性的改變。他指出：信息技術在教育領域的應用一般可以分為三個階段，一個是工具和技術的變革（如PPT運用，計算機輔助教學），第二教學模式的改變（如慕課），第三是學校形態(tài)的改變（教育結構的變革）。我們恰恰在學校形態(tài)與教育結構上停滯了、中止了。

所以，基于互聯(lián)網+的教育，最主要的不是技術問題，而是必須顛覆傳統(tǒng)的教育結構與模式，對學校形態(tài)進行新的設計。

02 實現“未來教育”的三個基本條件

互聯(lián)網改變教育，是一個正在發(fā)生的事實，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必然會像互聯(lián)網改變商業(yè)和金融一樣改變教育，基于互聯(lián)網的混合學習必然會成為未來教育的基本模式。當然，它需要以下三個基本條件。

• 打破現在的學校格局，承認線上學習的合法性

我們現在整個教育體系是建立在工業(yè)革命的基礎上的，它是主張大規(guī)模，強調效率優(yōu)先，主張以知識傳播為主要目的的，教師、教材、教室的“三教”中心格局相當穩(wěn)定，成為教育的“鐵三角”。這些一直沒變化，而這個東西不變，教育的“滴滴”是無法登場的。必須把以知識為中心改為以學生為中心。必須打破教育的時間空間限制，像斯坦福網絡高中一樣，允許學生通過線上學習獲得知識和必要的學分認定。

為什么要把不同學習基礎、不同學習興趣、不同學習習慣的人強制性地安排在同一個教室呢？

未來的學校，完全可以通過網絡來學習，通過團隊來學習，在家里學習，在圖書館學習，自己來解決學習過程中大部分的問題。一人一張課表，隨時調整內容。在未來，無論你在哪所學校，無論你在城市還是鄉(xiāng)村，都不必按部就班地學習各門課程。而是基于個人興趣和問題解決需要而進行的自主性學習，是大規(guī)模的網絡協(xié)作學習。

學生可能不再需要我們?yōu)樗峁┮粋€非常完整的知識結構，而是在完成自己最初的知識結構以后，通過自主的學習，建構他能夠滿足自己學習的個性化的結構。學分、學歷、學校未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學到了什么，你分享了什么，你建構了什么，你創(chuàng)造了什么，這才是最重要的。

其實，在中國，把實體學校與互聯(lián)網學校結合起來的探索已經有成功的案例。慕華成志教育科技公司已經與清華大學附小等聯(lián)合建立了互聯(lián)網學校，并且與22個省的107個城市5000所學校合作，進行傳統(tǒng)學校加互聯(lián)網學校的混合學習探索。

從鄭州外國語學校的實驗班等來看，混合學習明顯優(yōu)于傳統(tǒng)學校單一的課堂教學模式。所以，未來的學習中心將從現在的實體學校走向實體學校加互聯(lián)網學校，再到完全學生自主選擇學習方式與學習場所的混合型學習。

• 建立教育的國家標準和國家教育資源庫

首先要建立國家教育標準。學習方式的變革，對學習內容會提出更高的要求。教育越是自由，越是定制，越是個性，越是需要建設高效優(yōu)質的學習中心，越是需要國家力量的整合。

教育是文化的選編。教育首先要傳授我們這個國家，我們這個民族所崇尚的價值觀。這個選擇國家是有責任的，必須建立國家標準。這個國家標準要科學，應該更個性，應該有最低限度的要求。

現在的課程標準和教育內容太深太難，現在我們要求學生的知識結構太龐大了，太艱深了。造成了大部分的學生陪著少部分的學生在學習。這種模式要打破了，國家只需要給一個最基本的要求就可以了，關鍵是保證國家的價值觀和基本讀寫能力。教育的很多問題就是因為我們的標準有問題。

定了標準以后，提供什么教學資源就顯得非常重要了。應該舉全國之力，把全世界最好的資源（包括國內外民間教育機構甚至個人開發(fā)的各種最優(yōu)秀的資源）整合在國家的教育平臺。

現在一方面教育投入不足，一方面又有大量的浪費。每個縣、每個學校都去建自己的教育平臺，都建自己的資源中心，都去開發(fā)自己的課件。一些重要的網絡教育機構，如科大訊飛、學堂在線、好未來等，也在開發(fā)相同的課程，那么多的投入，太浪費了。

這就需要國家組織專業(yè)團隊，用先進的網絡技術把資源整合起來，使死資源變成活資源，把靜態(tài)的課程變成動態(tài)的課程。全國，乃至全世界的學生都可以通過國家教育資源平臺學習。

• 建立基于互聯(lián)網的教育考試評價制度
  

什么算好的教育？什么算真正掌握了知識體系？怎樣才算是真正有用的人？怎樣檢驗和評價學習的成果？這就需要用評價去推動改革。

評價和考試是我們改革發(fā)展的風向標，現在我們評價的技術太落后了。中國沒有一所大學目前真正具備了判斷人才水平的能力。什么是好學生？真正把自主權交給學校，沒有校長敢要。這就是我們沒有好的評價機制。

我們的評價不是為了改進，而是為了貼標簽，是為了選拔，為了淘汰。這樣一種考試評價機制要有變化。未來的評價主要不是為了鑒別，而是為了改進。在學習的早期過程，可以用大數據的概念，自動記錄學生的學習過程，作為評價的依據。在記錄過程的同時，要發(fā)現這個學生的知識點缺陷，及時幫他改進。同時，未來的考試評價會更加重視實際能力而淡化文憑學歷。

未來的大學也可能出現全新的模式，可以不要限制上大學的地點，也不要管你在什么地方上大學，只要你能夠通過嚴謹而且經過國際認證的評估，來證明你自己對某一理論的精通和理解，就可以進入社會找到工作。

如果這樣的話，教育會發(fā)生什么變化呢？目前基于互聯(lián)網的教育評價從技術上講已經沒有障礙，人臉識別技術、大數據、云計算等都可以在最大程度提高考試評價的效度與信度，杜絕弄虛作假和作弊行為。

我相信，在這樣一個互聯(lián)網改變一切的時代，如果這三個問題得到解決，我們的教育一定會發(fā)生一個讓我們自己也會非常驚訝的變革，一種全新的學習中心，將會像今天的“滴滴”一樣出現，一個新的教育世界，將會孕育出更加美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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