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行業(yè)研習，ID：hangyeyanxi

作者：王旭清，華中科技大學中國鄉(xiāng)村治理研究中心博士生

學校里有個被稱作混子的群體。他們不好好學習，愛搗亂惹事，讓老師學校頗為頭疼。青少年犯罪、校園暴力、欺凌等等就是他們干的事。之前我一直把他們看成不懂事，調(diào)研后改變了看法。

“混”是孩子自己組織起來的一種校園生活方式，就像學校制度下的一片陰影。這個圈子門檻不高，有自發(fā)形成的規(guī)則，是心思游離在學習之外的那些孩子打發(fā)時間的好去處。這次調(diào)研的學?；旎觳簧伲蠖急容^克制，大事沒有小事不斷。處在金字塔頂端的大混混們對學校妥協(xié)，確保了圈內(nèi)基本秩序。從一些廣東轉(zhuǎn)學回來的孩子的講述中可以大體推斷，如果這個塔尖的人被縱容，結(jié)果很可能是校園的黑化。

為什么學校里會產(chǎn)生混混秩序？他們的世界是怎樣的？他們的存在又告訴我們什么？

01 混日子的孩子和他們的圈子

對學不進去的孩子來說，上學和坐牢沒什么差別。他們無所事事，又不能為所欲為，大把的時間都不知道該怎么打發(fā)。上課的時候走神睡覺搞小動作，下課的時候放松放松，學?；揪褪丘B(yǎng)身體的地方。他們不像好學生，是學校的紅人，有目標有事做；也不像普通生，努努力學業(yè)還有希望，課外看看小說打打游戲就打發(fā)了。讓這些“吊車尾”的孩子干什么都可以，就是別提學習，學不好，也不想學，他們不喜歡看文字，用手機基本都在刷視頻和段子。就是他們，每天都在混日子。

學校里怎么混日子？大概有三種，做白日夢的，挑事的，看戲的。做白日夢的孩子不惹事，守紀律，不吭聲，是同學們口中的老實人。他們學習差，也不干其他事，成天夢游，經(jīng)常成為被欺負的對象，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挑事的孩子會鬧出各種動靜，招搖過市、欺負同學、頂撞老師、抽煙打架等等?？磻虻暮⒆犹幱谥虚g，不那么老實，也不主動犯事。他們中有的人會跟著那些挑事的孩子一起混，也有的會和他們保持距離。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只要不學習，不論性格、品質(zhì)、家境上有何差異，都是混日子的同類。集體游離在課業(yè)學業(yè)生活之外，又缺乏約束管教，他們便自己行動起來定義校園生活，混混圈也就形成了。圈內(nèi)人不理解圈外的生活，圈外的學生也不了解他們。

以這個學校為例，做白日夢的是老實人，挑事和看戲的是混子。老實人和混子一起構(gòu)成了混混圈。混子分三類，大混子、一般混子和小混子。大混子不欺負老實人，小混子是欺負老實人的主力，一般混子不帶頭欺負人，但會湊熱鬧。大混子和小混子之間界限清晰。比如我調(diào)研的一個班，一共75人（女25，男50）。男生中有20個左右和混混圈搭邊，其中3個是全校有名的大混子，他們周邊圍繞著7、8個一般混子；2、3個年級有名的小混子，周邊圍繞著7、8個小混子；2個是全班默認的老實人。大混子圈盤踞在教室前門口，小混子圈盤踞在對角線的教室角落，老實人在教室中后排。

大混子中會產(chǎn)生“扛全校”的老大，“勢力”據(jù)說可以觸及整個學部。他們在學校不主動挑事，非常嫌棄小混子。如果小混子冒犯或者欺負“他們的人”，他們就會動用自己的“勢力”來威懾對方。一般混子也不惹事，最多趁亂做點小壞事。他們和大混子一起玩，有種受大混子保護的意味。這些孩子中不少都被小混子欺負過，他們不想告老師也不想再受欺負，會不自覺地靠近大混子。

小混子們內(nèi)部有大哥小弟關(guān)系，小弟每周給大哥交30元。這種關(guān)系的建立很偶然，長得高高大大的隨便堵一個瘦瘦小小的，就可以暴力威脅?！澳?，過來，認不認大哥”。如果不答應，免不了拳腳相加，順便威脅一下不準告老師。他們?nèi)宄扇海教巵y晃，只要蠻橫就可以收小弟，能收幾個收幾個。這些小弟，有的仗著背后有人上躥下跳，一點點小事都要找大哥。如果不小心碰到了硬釘子（性格特別硬或者直接告老師）或者大混子的人，自己反過來要被修理一頓；如果碰到軟柿子，那就不捏白不捏。所以，真正干壞事的是小混子，一個眼神、一句話、一個擦肩而過都可以是行動的理由。

不幸碰上小混子，大多數(shù)普通學生都會告老師。有點勢力的會自己解決。認大哥學著變壞也算是一種辦法。但是，偏偏就有一批老實人，他們不敢告老師也不敢反抗，一味逆來順受，最后甚至成為出氣筒，仿佛可以被任何人隨意對待。同學們就看著這些發(fā)生在眼前，老師管不到，普通學生幫不了，大混子懶得摻合，一般混子有時還跟著戲弄。這些老實人總是“不想把事情鬧大”，自己打又打不過，越反抗越挨打，告老師更會被打，還不如讓他們折騰完算了。其實但凡老實人能想開點、主動點、強硬點就不會這樣，多交幾個朋友，膽子放正告老師，態(tài)度放硬劃清邊界，沒什么可怕的?？伤麄冏霾坏健３隧樖?，他們好像不知道有其他解決辦法。

于是，校園里有了這樣的秩序：小混子收小弟，招惹普通人，欺負老實人，和其他小混子碰撞。然后使得一批學生被學校保護起來，一批學生和大混子們聯(lián)合起來，剩下的學生就游蕩在欺凌不斷的“蠻荒”世界。一個八年級的男孩告訴我們，“混混圈是個循環(huán)，只要小混子們欺負人，就會有人慢慢變成大混子。之前的大混子不干了，又會有新的大混子產(chǎn)生”。其實混混圈在全校的影響力、內(nèi)部暴力程度和游戲規(guī)則，與當?shù)厣鐣h(huán)境、社會管理、學校管理都有關(guān)系。不過在一般中部縣城，應該大都和這個學校相近。

02 混混圈的秩序

混混圈并非有意組織，產(chǎn)生怎樣的秩序取決于學校管理和孩子之間的互動。

先看學校。請家長和勸退雖然管用，但很被動。小混子欺負的大多是老實人。老實人不說，同學們不說，老師自然不知道。除了打人，小混子還會干很多事，比如威脅、勒索、辱罵、嘲笑、捉弄等。這些事老師更難發(fā)現(xiàn)，同學們更不會多說。就算被老師發(fā)現(xiàn)，最多批評教育幾句。事實上，學生多老師少，課業(yè)壓力大，放孩子們自由活動風險太高，要組織能覆蓋每個同學的課外活動壓力又太大。所以，嚴格紀律、限制活動這種粗放管理才最優(yōu)。其實，學校不出事已經(jīng)非常不錯，精細化管理談何容易。

正因?qū)W校管不了太細，便產(chǎn)生了一大片灰色領(lǐng)域，聚集著混日子的孩子。只要不被發(fā)現(xiàn)，不被開除，這些孩子完全可以自己來定規(guī)則。他們會確定怎樣的規(guī)則？有兩條：1.仗勢欺人；2.暴力（勢力）威懾。顯然，規(guī)則的核心是暴力。誰擁有多人成勢的暴力能力，誰就是強者，就有實力欺負弱者。那么，怎樣才能建立共同使用暴力的關(guān)系？強者為何欺弱？誰又不會欺弱？

首先，孩子之間沒有利益、權(quán)力、地位、名望的爭奪，締結(jié)關(guān)系非常容易。問題在于這些孩子如何締結(jié)關(guān)系，又為什么要將關(guān)系轉(zhuǎn)化成暴力。

調(diào)研發(fā)現(xiàn)，混混圈的孩子結(jié)成關(guān)系有兩種辦法，一種是小混子的辦法，認大哥收小弟，交保護費；另一種是大混子的辦法，主要看合不合得來，能不能玩在一起。前者雖然看起來很幼稚，但性質(zhì)上已經(jīng)黑化，即通過金錢建立依附關(guān)系并讓暴力合理化。后者相對單純，但的確積累了暴力勢能。顯然，這些孩子習慣通過將關(guān)系轉(zhuǎn)化為勢力，來解決自己在校園中遇到的問題，甚至自賦權(quán)力讓暴力與加害合理，而不是通過制度和紀律來解決問題并且約束自己。

其次，恃強凌弱常常表現(xiàn)為一群孩子欺負一個孩子。這種現(xiàn)象非常類似于烏合之眾的規(guī)律。孩子們結(jié)成群體后，一個人不敢做的事情，一伙人在一起就敢做，比如群毆老實人、捉弄女生等等，仗勢欺人可以很輕松就實現(xiàn)。不僅如此，在群體中，原來膽小怕事的人會變得張揚跋扈惹是生非，被欺負過的人則會反過來欺負別人。只要有人帶頭，這些孩子很容易就群起而攻。而這些帶頭的孩子，往往是最依賴群體的人。不論出于何種原因，他們離不開群體帶給他的安全、認可、溫暖、榮耀，甚至縱容。

至于欺弱，可以解釋成一種力量表達。孩子欺負孩子，不是為了占有對方的錢、名、權(quán)等等看得見的資源，而是要傷害這個人本身。通過傷害弱者，獲得強大的虛榮與滿足。這種強本質(zhì)上是一種極度的弱，必須通過凌駕于弱之上才能存在。欺負人，尤其是孩子欺負人這種損人不利己，從理性上看毫無價值的事情，是人類行為中真實存在的一部分。如果說復雜的人性一般都被個人掩藏在看不見的內(nèi)心角落，那么群體往往會成為這種復雜的保護傘和放大器：越是弱越會想要通過加入群體、獲得群體正義來慕強，然后欺負弱者來維持這種強。

而那些被欺負的弱者中總有些老實人，他們的習得性無助會不斷吸引別人去欺負他。于是，建立在欺負上的依附關(guān)系就形成了，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總之，一群弱者聚集起來慕強，未必會奮發(fā)，反倒可能欺負同類。一群孩子欺負一個孩子，其實是一群弱者欺負一個弱者?？雌饋硎鞘褟娏枞?，其實是同類相殘。

最后，為什么大混子不挑事、不欺負人？最主要的原因是大混子不需要通過欺弱來圖強。大混子結(jié)交朋友是因為愛交往，大家在一起吃喝玩樂圖個開心，沒什么暴力目的。欺負人這種事不會給他們帶來任何滿足感或者好處，他們也看不上這種行為。

所以，所謂大混子的勢力其實是被小混子給倒逼出來的——原本只是一個好交往之人正常的關(guān)系網(wǎng)，但在被冒犯時就會迅速轉(zhuǎn)化成一種勢力。有趣的是，大混子們寧愿動用關(guān)系來嚇唬小混子也不會去告老師。而小混子看到比他大得多的勢力，大都秒慫。總之，一無利益，二不是一種人，三力量懸殊大，大混子和小混子之間不可能黑吃黑，只會劃清界限。再加上大混子們雖然混日子，但大都頭腦清醒，知道自己需要畢業(yè)證，懂得和學校妥協(xié)。

于是，在學校和老師看不到管不到的混混圈，暴力和欺凌就成了孩子頭頂?shù)臑踉啤Ｐ』熳訛榉亲鞔?，大混子以暴制暴。呼朋喚友聚集起來的大混子，和烏合之眾聚集起來的小混子之間常有摩擦，構(gòu)成了中學校園里一幅特別的景象：來的時候氣勢洶洶，最后散的不明不白。其實暴力大多是虛張聲勢，好發(fā)現(xiàn)也好控制，真正嚴重的問題是欺凌。

03 社交的習得

混混圈展示了兩種交往方式，一種是正常交友，另一種是建立依附，反映出不同孩子怎么去建立關(guān)系。這些孩子有哪些特點？還是以調(diào)研的班為例：

3個大混子：小富二代，三人的父母都在縣城做著不小的生意，穿潮牌、換手機、逛酒吧是他們的常態(tài)。為人低調(diào)，從不炫富，除了幾個親近朋友知道他們的家庭背景，其他人并不知道。其中之一是傳說中扛全校的老大。

3個小混子：普通家庭出身，最多算是農(nóng)村里條件比較好的，比如父母在鄉(xiāng)鎮(zhèn)做小生意，沒什么特別之處。他們沒什么錢，周末放假最多也就是三五成群在街上晃一晃。這幾個孩子非常皮，群毆寢室同學，欺負老實人的就是他們。

2個老實人：底層弱勢家庭，單親、家庭條件差。他們相貌平平，穿著普通，實在看不出和其他同學有什么差別，沉默寡言，朋友少。

跟著頭頭們混的10來個孩子：普通家庭。選擇跟誰玩有一定的偶然性，比如座位坐在一起；也有一定的必然性，比如性情相投。跟大混子玩的更看重聊得來、玩得來，比如打一場球。跟小混子玩的更多以干壞事為樂，比如搞惡作劇、欺負人等。

這樣看來，小混子和老實人都是普通家庭出身，最多有些性格差別，他們之間建立了依附關(guān)系。大混子和朋友們家庭出身懸殊，性格各異，建立了正常交友關(guān)系。如果單從這就推斷家庭經(jīng)濟條件對孩子社交能力的影響未免太武斷。雖然從大概率上看，生活在底層的孩子建立正常社交關(guān)系更困難，條件優(yōu)越的孩子要好許多，但這一規(guī)律只適用于好和差兩個極端。那些能被我們立刻捕捉到特點的孩子是少數(shù)，他們背后對應的家庭也是少數(shù)。

大部分人都屬于中間普通家庭，他們的家庭分工、關(guān)系狀態(tài)、相處模式、對孩子的教育投入以及態(tài)度都很相似。就是這樣相似的普通家庭，孩子會選擇完全不同的伙伴。事實上，孩子雖然受家庭影響，但并不被家庭決定。孩子所處的社會互動環(huán)境，除了家庭，還有與同輩群體之間的交往，校園中、課外時間、網(wǎng)絡上等等。這些父母老師看不見的互動，會深刻地影響他們對社交關(guān)系的認識，形塑他們的交往習慣。所以，真正重要的是后天的習得與塑造。

就拿混混圈的孩子來說，大部分都是普通家庭出身，但在混日子的過程中會結(jié)交不同的人，混著混著就混成了兩種人，一種跟著小混子學會了作惡，另一種跟著大混子經(jīng)歷了復雜。

先看小混子圈，不說他們是不是骨子里就壞，真實狀況是他們做壞事被默許了，被旁觀的同學，也被那個受欺負的同學默許了。沒有任何力量約束意味著，干壞事的時候沒人告訴他們那是壞的、不對的，也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還很可能在小群體里被鼓勵。其實挑頭的永遠是少數(shù)，跟在后面的那些孩子大部分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在干什么。

比如一個男生講他們寢室如何群毆老實人。8個孩子里2個比較老實，有一次晚上熄燈后寢室長催大家睡覺，一個老實孩子頂了一句“沒說不睡”，就招來6個人的拳打腳踢。我問他“為什么要動手，說兩句不就完了”。講述的孩子說“他太煩了”。

因為煩就集體動手，事后再用別人都這樣來自我免責，就在這樣一次次的欺負中變成了這些孩子樸素的邏輯。壞事干多干順手了也不覺得那是壞事，不過是生活中的一種理所當然。從受害者的角度看，被欺負的時候不知道怎么辦，后來也沒能學會自己努力擺脫，忍受欺負倒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好像自己活該似的。于是，對其他人來說病態(tài)又惡劣的一種互動，對小混子和老實人來說反而成了常態(tài)。久而久之，他們對關(guān)系的感受和認知，對建立關(guān)系的習得，也就在這種無名之惡中完成了。

再看大混子圈，也不說他們是不是天生善良懂得交往，但圈內(nèi)確實沒有保護費的關(guān)系，也很少欺負人。除了那些家庭條件優(yōu)越的大混子，這個圈的其他孩子更像是想靠自己的力量來保護自己。至于為什么，或許和他們長期缺少保護和安全感有關(guān)。

比如之前提到的那個深圳轉(zhuǎn)學回來的男生，他家里有5個孩子，父母忙于做生意沒空管他，其他兄弟姐妹都比較優(yōu)秀，父親無視他，母親雖然管，但都是暴力管教。這孩子從小學就開始混，圈子主要是同住一片、家庭條件都差不多的外地孩子，年齡相差3-4歲。他們混起來主要是為了不被別人欺負，等到了可以干活的年紀就“金盆洗手”。轉(zhuǎn)回老家后，他被小混子欺負，自己勢單力薄又不想告老師。他有一句話：“他們（本地小混子）非常強勢，非要聽他們的話，就好像你身上的金子會被奪走一樣”。在他眼里，那些小混子既沒有頭腦又心理變態(tài)。

直到在操場上認識了一個大混子，那人對他說“以后有什么事找我”，他才有了反擊能力。翻身之后他故意挑逗之前欺負過他的人，問他“你不告老師？”，那人搖頭。他反過來告訴那人“你要學會用法制懲罰我”。后來，他多次被班主任當眾羞辱嘲笑，周邊的大混子們會寬慰他?？伤睦锩靼?，大混子們背后都有家里撐著，而他沒有。從小就一直在努力擺脫被別人主宰的他，逃過了被欺負，卻荒廢了學業(yè)，拼音和英語字母都還混成一團。眼看著學習已經(jīng)跟不上，他努力尋找自己能做的事情，當明星、看書、自學等等，卻因為沒人引導，總是一次次掉進同樣的陷阱。

這個孩子的成長過程幾乎就是輾轉(zhuǎn)于各個大混子圈，不斷認識可以幫他的大哥。從幼兒園到小學，從深圳到老家，每一次變動都在被欺負和翻身中完成。他既見識了人的壞與惡，又感受到了人的好與善，對關(guān)系的觸摸極其豐富復雜，對人的理解也異常深刻，獲得了超出同齡人的社會經(jīng)驗感，顯得很老成?，F(xiàn)在他終于長大，不想再干壞事，也不想再混日子，卻不知道如何才能擺脫這樣的圈子。

當然，這個孩子比較特殊，混得早也懂事早。其實再過一兩年，像他這樣的孩子就會明白混圈子是多么沒有意義的事，或許還會為自己蹉跎歲月而懊悔。其實，再如何老成畢竟也還是孩子，積累太多復雜的社會經(jīng)驗，反而對向善向好起負作用。該簡單的時候太復雜，會誤人。習得了太多復雜與陰暗，成長的負擔會異常沉重。

總之，混混圈的孩子在一片灰色中完成了對社交和關(guān)系的習得。在沒有法律、紀律和制度約束，沒有人管教引導的情況下，他們不自覺地就會用暴力來思考和解決問題。無論本性如何，這些孩子都在混日子中度過了自己的少年時代。他們會不會因為缺少法律意識、心理扭曲、社交和學業(yè)困難誤入歧途，甚至走向犯罪呢？未來的社會又該如何安置他們呢？

04 這一代孩子

學習之外的隱性時間看上去沒有意義，卻對人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孩子的成長其實大部分都要靠潛移默化。環(huán)境不對，學壞很容易?；旎烊Φ暮⒆?，恰恰反映了那些影響他們行為的隱性問題。

問題在哪？1.農(nóng)村孩子普遍有留守、轉(zhuǎn)學經(jīng)歷，從小成長在分離、流動的環(huán)境中。2.進城上學。原本就和父母分離的孩子又脫離了鄉(xiāng)村，徹底失去熟人社會保護，很小就要獨自面對高度不確定的陌生世界。3.公立教育滑坡。4.長期沒有分級的網(wǎng)絡環(huán)境，充斥著大量超出孩子承受和認知能力的信息。5.資本主導的消費娛樂文化下，大量信息都是為了造流量賺快錢，質(zhì)量堪憂。

也就是說，這批孩子趕上了進城和公立教育滑坡，又遇上了資本逐利不加節(jié)制的網(wǎng)絡時代。這意味著他們原本就長期處于不安、很少被看到的內(nèi)心很容易被殖民?？雌饋碡S富自在的網(wǎng)絡生活，更像是對年幼心靈的洗劫摧殘。

成長的意義，就在于通過自己的努力戰(zhàn)勝那些先天無法選擇的東西。所有這樣的努力都需要環(huán)境：穩(wěn)定單純的生活，相對公平的資源，負責任的好“教練”（父母老師長輩），充分的練習時間等等。對這批農(nóng)村孩子來說，家庭分離、脫離鄉(xiāng)土已難改變，更需要良好的學校教育和社會環(huán)境為成長保駕護航。這些都需要相關(guān)部門積極承擔責任，比如強化公立教育，分級管理網(wǎng)絡，節(jié)制資本等等。

最后，原生家庭在孩子身上留下的印記，會充分和其他社會元素碰撞，比如學校、同輩群體、網(wǎng)絡手機、城市生活。就是在這些復雜互動中，孩子們才開始學著明辨是非、去偽存真，然后成人。過分強調(diào)原生家庭，容易誤導人們對一個個普通家庭求全責備，反而忽視了孩子成長的復雜性以及家庭之外要負起責任的社會主體。應該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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