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后的這一代,總人口數相當于比80后減少了1.47億,也就是說減少了1/3,這既告訴我們教育的人口紅利正在消失,也告訴我們要重視每一個人,爭取通過教育紅利的增長來彌補人口紅利的缺失?!?
“促進公辦學校均衡的根本之策,已經不是硬件,也不是經費,而是教師。只要我們真正能夠按照國家的要求實行教師和校長定期流動制度,這個問題就迎刃而解?!?/p>
“在課業(yè)負擔、課業(yè)難度上,年級越高,壓力越大。農村學校的課業(yè)難度高于城市學校,‘優(yōu)質學?!某煽儔毫Ω哂谄胀▽W校。也存在校內減負、校外增負的現象,所謂減負的‘囚徒困境’,大家都知道這樣不好,但是別無選擇,還在推波助瀾。”7月11日,《中國教育發(fā)展報告 (2020) 》正式發(fā)布,21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楊東平在發(fā)布會上說。
近年來,關于減負的爭論不斷,整體來看,中國學生確實面臨著繁重的課業(yè)壓力,2019年4月,國家衛(wèi)健委曾發(fā)布“2018年全國兒童青少年近視調查”,結果顯示,全國小學階段近視率平均為36%,高中學生的平均近視率為81% 。同年5月,上海市衛(wèi)建委公布的數據顯示,從2005年至2018年,上海市中小學生肥胖率從11.35%上升至18.27%,一些個案顯示,學習任務重、運動時間少是造成肥胖問題的原因之一。
減負之所以困難重重,首先就在于以高考為中心的教育評價體系——標準單一、競爭激烈。再疊加教育資源分配不均衡、優(yōu)質教育資源流動性不足,于是只能不斷擠占學生乃至家長、教師的時間,形成高強度的競爭氛圍。此外,如果以高考為終極目標,在這單一的評價體系和失衡的教學資源分配中,學業(yè)壓力逐層前移,甚至連“幼升小”也難逃其中。
校長、教師還沒流動起來
楊東平認為,之所以在幼升小、小升初階段就出現了非常激烈的擇校競爭,重要原因之一是公辦學校沒有真正做到均衡發(fā)展,學校之間的差距仍然巨大?!按龠M公辦學校均衡的根本之策,已經不是硬件,也不是經費,而是教師。只要我們真正能夠按照國家的要求實行教師和校長定期流動制度,這個問題就迎刃而解?!?/p>
2010年,《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 (2010-2020年) 》發(fā)布,其中要求“建立健全義務教育學校教師和校長流動機制。城鎮(zhèn)中小學教師在評聘高級職務(職稱)時,原則上要有一年以上在農村學?;虮∪鯇W校任教經歷”,這一要求隨后在多個改革意見、督導評估辦法和各地的文件中被進一步細化,以突破城鄉(xiāng)優(yōu)質教育資源有序流動的制度性瓶頸。
但在一些地區(qū),這種教師和校長流動機制并未被公正、徹底執(zhí)行,反而成為一種變相的懲罰——因為教師工作不好,所以被輪換到薄弱學校,這不再是制度性的輪換安排,而變得要考慮各個老師、校長情感情緒?!叭绻恳粋€老師必須要輪換的時候,就不存在這 (輪換任教) 變成一種‘流放’或懲罰了,所有人都必須輪換的?!?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理事長熊丙奇說。
韓國在1970年代便開始試點教師輪崗改革,在這之前,因為城鎮(zhèn)化和工業(yè)化發(fā)展,韓國城鄉(xiāng)中小學教育發(fā)展的差距也在加大,并且出現學校間師資力量和水平失衡的問題。為了消除學校間差距、保障入學機會均等,韓國開始推行“平準化教育”,在1967年頒布了《島嶼及農村偏僻地區(qū)教育振興法》,以教師定期流動制度來促進校際師資的均衡配置。這一嘗試后來形成了相對科學公正的定期輪崗互換制度,很少有教師對此表示不滿。
熊丙奇還指出,在一些國家或地區(qū)推進教師流動制度的時候,還在建立教育公務員制度——義務教育教師國家教育公務員的身份,依法享有國家教育公務員的待遇和權利,并按國家教育公務員履行相應的責任,比如義務教育教師進行定期輪換和不得有償兼職等。2018年,《全面深化新時代教師隊伍建設改革的意見》頒布,其中就提到要“確立公辦中小學教師作為國家公職人員特殊的法律地位,明確中小學教師的權利和義務”。
失衡的鄉(xiāng)村學校教師結構
2016年,支教機構“美麗中國”受云南楚雄教育局委托,在冬瓜鎮(zhèn)設立了“美麗小學”,北京大學教育學院教授康健成為該校的校長。既有學術研究,又有教學實踐,康健發(fā)現,鄉(xiāng)村教師這一群體在年齡結構、學歷和專業(yè)上都存在問題。
在鄉(xiāng)村學校,很大一部分老師的年齡已經在50歲上下,學校的教師結構呈現出一種上大下小的“漏斗形”,教職編制已滿,但是學校又缺乏年輕教師接力。很多老師畢業(yè)于傳統(tǒng)的師范院校,不能很好適應音體美或者其他綜合實踐課程的學科發(fā)展。
目前,通過流動機制到鄉(xiāng)村學校任教的老師,一些是因為被“懲罰”或“流放”,一些是因為“鍍金”——在鄉(xiāng)村學校有一段時間的教學經歷后,可以到中心校或縣城去教書?!拔覀儗τ谵k學的要求增高了,但是教師的結構并沒有發(fā)生改變?!笨到≌f,“在鄉(xiāng)村教師隊伍的補充上,沒有一個能與時俱進的師范教育體系。在現在以城市為中心的師范教育體系中,大部分人都不會沉到最邊緣的鄉(xiāng)村學校去?!?/p>
現在雖然也有特崗教師這樣的方式來補充鄉(xiāng)村學校的師資,但這并不是一個穩(wěn)定的師范教育制度,而是通過一些特殊的選拔機制來提供一些機會,不能保持對鄉(xiāng)村學校的持續(xù)補給,優(yōu)秀教師也會被不斷截流。
要解決鄉(xiāng)村學校面臨的問題,康健認為還需要重建基層教育體制?!爸行男!畮А蝗捍逍『娃k學點,權力都在中心校,下面的村小沒有完全的自主權,在這種情況下,邊緣的學校沒有得到完全自主多元化發(fā)展的空間。而想要做到這一步 (改變) ,其實我們需要的是體制上的改革。”
“現在涉及到我們國家的教育發(fā)展的路徑問題,說開來,就是現在城市里搞的是重點學校制、集團學校制,這種中心是偏‘高’的。所以城市的學校和鄉(xiāng)村的學校,在這樣一個體制之下就往往加大了馬太效應,上面的重點學校越來越好,邊緣的學校會越來越差?!笨到≌f。
重點學校的悖論
在楊東平看來,重點學校并不應該存在,這會影響教育資源的均衡和流動:“因為我們對重點學校賦予了過多的特權, (在其中) 評選教師的高級職稱的比例可以比普通學校高很多,教師的待遇比其他學校更高,所以教師們愿意留在重點學校。如果把重點學校的門檻拆除,一視同仁,也就不存在這種特殊利益了。所以現在需要通過制度性的變革來促進義務教育的均衡發(fā)展,而不是去鞏固重點學校的特殊利益。”
教育部教育發(fā)展研究中心首席專家王烽也認為教師流動是推進義務教育均衡發(fā)展的方法之一,而教師流動制度的具體實行,關鍵在于各地教育局如何將每年的教育資源布局到薄弱學校:“公辦的教育集團內部是不是可以首先流動起來?很多概念還停留在一個說法上,如果不是真心的去推動學校之間的均衡,總是想保留一些重點學校,無論怎么做都可能會變形的?!?/p>
楊東平認為,在高中階段的教育初步普及之后,應該把普通高中的均衡發(fā)展提上議事日程——每個縣都應該有好的高中。他以山西晉中舉例,該市自2017年開始推行校長職級制改革,取消校長的行政級別,給學校松綁。通過競聘和獨立的校長職級序列,讓有教學經驗的人走上校長崗位,減少與學校管理無關的會議、活動,校長自主治校,靜心辦學。對高中學校的考核不再唯高考成績,義務教育階段招生不與學生分數掛鉤?!跋旅娴拿總€區(qū)縣的縣中都很優(yōu)秀,它的高中穩(wěn)定了,初中也就穩(wěn)定了,好學生和好教師就不會外流,整個農村教育的‘水土流失’就控制住了?!?/p>
舊的和新的挑戰(zhàn)
近年的高考改革在考試科目上開始調整為“3+1+2” (3為語數外,1為物理、歷史中選1門,2為剩余科目中選2門) 等形式,熊丙奇認為,這依然沒有扭轉基礎教育的應試格局,沒能打破唯分數論的現狀:“我們希望能擴大學生的選擇空間,但最終的出路還是一條。我們還是沒有從根本上打破按總分錄取的模式,沒有推進招考分離的改革?!?/p>
這又回到了教育資源分配、流動不均衡的背景下,貧困、偏遠地區(qū)學生教育出路的困境。熊丙奇認為應試教育體制導致貧困地區(qū)考生的高考分數沒有辦法與城市考生競爭,整體上來看,既因為應試教育對城市學生更“友好”,也因為城市學生有更好的學校資源、培訓資源,其教育更受家庭重視和支持?!拔覀冇姓{查顯示,農村孩子的高考分數平均比城市孩子低40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斷用分數來錄取學生,最后的結果就是農村孩子進大學的比例越來越低。如果沒有一些矯正性的計劃,比如‘面向貧困地區(qū)定向招生專項計劃’,這一比例會更低。”
新的問題還在于,擴大了學生對科目的選擇權,整體上來看,高校的辦學條件還沒有跟上,過去的文理兩科變成了更豐富的專業(yè)背景組合,對高校的師資、課程、場地建設都提出了新的要求?!罢w的高考改革是一個考試招生改革,也是培養(yǎng)改革,我們以前可能更關注考試改革,包括考試科目組合、考試內容改革、命題改革,但是對錄取改革以及錄取之后的培養(yǎng)改革關注其實并不多?!毙鼙嬲f。
還有一些學生是高考的“陪跑者”,甚至連義務教育階段的學習都不能完成??到≌J為在高考這個以學術專業(yè)為取向的教育之外,還應該建立起以職業(yè)和技術為取向的高中階段教育,這樣能突破學術性的分流?!罢f白了就是以未來的生存、生活為導向的高中階段的任務?!?/p>
進入21世紀的第三個十年,楊東平認為教育的對象已經有所改變:“00后的這一代,總人口數相當于比80后減少了1.47億,也就是說減少了1/3,這既告訴我們教育的人口紅利正在消失,也告訴我們要重視每一個人,爭取通過教育紅利的增長來彌補人口紅利的缺失?!?/p>
而在疫情之中,以及“后疫情時代”里,突然爆發(fā)的線上教育也在指向一個自主學習、個性化學習的新階段。
“另外一個重要的方面,是要通過改革公辦學校體制,結合公辦學校來促進義務教育生態(tài)的改變,我們的目標是要追求形成一個新的教育生態(tài),低競爭、低評價、低管控,尤其是在義務教育階段,尤其是在小學階段,這個實際上是全世界教育的一個基本現實?!睏顤|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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