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科教育也曾經歷過一陣擴張。/unsplash
*來源:有間大學(ID:youjian-university),撰稿:崢崢
“新文科”這個詞,最近有點兒火。
不久前,《教育部社會科學司2020年工作要點》提出,將啟動高校文科實驗室建設,要 “重點支持建設一批文科實驗室,促進研究方法創(chuàng)新和學科交叉融合。”
6月,在天津大學召開的國內首屆高校法學教育創(chuàng)新研討會上,“新文科”首個聯(lián)盟——法學教育創(chuàng)新聯(lián)盟。
其實早在兩年前,教育部在“六卓越一拔尖”計劃2.0中提出了“新文科”的概念——
文理交叉重組,把新技術融入人文學科當中,開展跨學科教學。
教育部高教司司長吳巖在一次收集也提到:
“沒有哲學社會科學、沒有文科教育的繁榮,高等教育就是低層次的、初級階段的教育?!?/p>
看到這樣的回答,小新同學忍不住想:
國內的文科教育,是不是要在新一輪改革中迎來轉機了?
文科也曾是明日之子
在高科技語境中,文科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一種補充,一種錦上添花。
時至今日,大多數(shù)文科生都培養(yǎng)出了自嘲與被嘲的勇氣,因為各個維度的數(shù)據(jù)都在替他們昭告天下:
文科生過得不太好。
《2020年中國大學生就業(yè)報告》的數(shù)據(jù)顯示,2019屆本科畢業(yè)生月收入前10專業(yè)沒有一個人文學科,勉強能為文科生爭點氣的是萬金油專業(yè)金融學,而金融學是文理科都能報讀的;
2019屆本科畢業(yè)生月收入排名前20的專業(yè)類別。/麥可思研究院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2020年度課題指南》中說明,社會科學重點項目的資助額度是35萬元,而自然科學的重點項目資助平均達到298.57萬元……
然而,曾經的文科教學是具有絕對優(yōu)勢的,無論東西方,學術上的成就都始于人文學科。
在中國,重義輕利的觀念貫徹于整個古代教育體系,我們崇尚知識分子的倫理與道德,從最早的春秋戰(zhàn)國私學開始,孔子就將“文、行、忠、信”貫徹于教材中。
這直接影響了往后兩千多年的中國封建教育,無論是西漢董仲舒還是宋代書院,都多少與儒經相關。
直至明清的科舉,四書五經仍然是必修科目,每逢選拔也都必考作文對詩。
蔡元培曾在1935年寫過一篇《我青年時代的讀書生活》,這位中國近代教育大家自5歲起就進入家塾讀書, 他回憶道:
“初讀的是《百家姓》《千字文》《神童詩》等,后來就讀《大學》《中庸》《論語》《孟子》等四書,最后讀《詩經》《書經》《周易》……我十三歲,已經學作八股文了?!?/p>
這是過去中國幾乎所有小學生的讀書軌跡,課堂把孔孟之道或者程朱理學寄托在文學的章句中。
至于一些社會狀況、自然現(xiàn)象、勞動技能等實用知識,則不被列入教學范疇。
如潘光旦先生所說,教育在這個階段“只重視個人修養(yǎng)的盡善盡美,培養(yǎng)個人的文學才能”。
這一令文科生無比向往的教育氛圍,同樣出現(xiàn)在最初的歐洲大學中。
十四世紀,德語國家專設了神學、法學、醫(yī)學、哲學四門學科,其中三門都是現(xiàn)代學科分類下的文科。
文科教育也曾經歷過一陣擴張。/unsplash
1905年,在華傳教士創(chuàng)立的圣約翰書院,正是以歐美文科學院的四年制學士學位為標準率先開設課程,并于1907年首次授予4名畢業(yè)生文學士學位。
在此階段,文科生的產量驚人。
根據(jù)1934年《申報》的記載,文類學生多達6863人,而實類學生僅2759人,文科院校的蓬勃逐步演化到“畸形”,以至于政府不得不限制文科院校的資金與招生規(guī)模。
四面楚歌的人文學科
當世界進入自然科學為王的功利時代,教育成為滿足生產的工具,“不那么實用、不那么賺錢、不那么熱門”的人文學科開始滑向邊緣。
胡適先生曾在臺大法學院的一次演講中表示,當初考取官費出洋,哥哥特地囑咐自己要學些“有用之學”。
所謂的“有用之學”就是開礦、造鐵路,“千萬不要學些沒用的文學、哲學之類沒飯吃的東西?!?/p>
也就是說,文科院校的教育培養(yǎng),已經不能迎合社會建設需求,大學教育開始看重實用,開始走向技術主義傾向。
當社會開始呼喚技術,文理的命運自會截然不同。/unsplash
根據(jù)《申報》1935年記載的新生錄取數(shù)據(jù),“理科占21.6%,居第一位,工科占18.6%,居第二位”。僅僅一年時間,理工科錄取比例便實現(xiàn)了反超,文法科新生人數(shù)逐年下降。
然而,理科錄取率的一時勝利還遠遠無法調和龐大的文科畢業(yè)生人數(shù),教育部部長王世杰就曾為此感慨:“文法學生過剩,實科人才缺乏?!?/p>
這一局面持續(xù)維持到上世紀50年代左右,國內文科學生比重達到最高值,文科失業(yè)已成為社會憂患。
同一時間,轟轟烈烈的院系調整開始執(zhí)行,在進步、功利、實用的社會語境中,文科院系遭遇滑鐵盧式的衰落。
社會學系在此次院系調整中被一步步“取締”,直至徹底消失,其他諸如政治學、經濟學、法學等人文學科也都被不同程度地削弱。
與此同時,工科人數(shù)達到全國數(shù)量的35.4%,成為各科學生之首,改變了先前以文法科為主的院校及學科結構。
到了90年代,綜合性高校建設成為風潮——規(guī)模越大,學科越多,能爭取的教育經費越多。在這種情況下,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了許多低成本擴張的文科院系。
高校似乎淪為“文憑工廠”,只管輸出,不管去向,文科生群體似乎又重演了20世紀30、40年代的失業(yè)大戲,在《2020中國大學生就業(yè)藍皮書》中,文科仍然占領了紅牌專業(yè)的大半個江山。
由于就業(yè)處境尷尬,文科的研究項目自然無法成為高校資助的重點。
伊利諾伊大學教授戈登.哈特曾經指出:“這是一個全球性問題,事實上英國的高校也在削減人文學科的經費?!?/p>
戈登.哈特所聲討的現(xiàn)象,與英國在2000年實行的EBacc改革息息相關。
這項改革簡單來說,就是將學生的“學術類核心課程”成績作為對公立學校的測驗,測驗結果不好看,將意味著更少的政府資源投入。
文科的“僧多粥少”現(xiàn)象,越來越嚴重。/圖蟲創(chuàng)意
重點在于,藝術教育課程在EBacc改革中越來越邊緣化,上百位業(yè)界領袖為此聯(lián)名登報,批評政府忽略了創(chuàng)造性產業(yè)為英國貢獻的840億英鎊總產值。
看起來,頭部領袖們的義憤填膺,是在為英國150多年的藝術教育史抱不平,實際上,他們的反對前提與政府的經濟語境沒有兩樣。
“藝術教育在當今時代必須將自己‘再工具化’,并證明自己對經濟發(fā)展有用,否則就將淪為一般性的課外活動,或者像鋼琴課那樣彰顯貧富差距的私人教育?!?/p>
反觀中國的文科教育,高校所宣揚的人文精神也不過是一種公關話術,因為這樣能夠“在當下的文化氛圍——所謂更好的測驗分數(shù)、更高的學生出勤率——中獲得公眾的支持”。
人文學科必須東山再起
其實,文科教育在任何時代都無法被忽視,也不可能止步不前。
1947年,潘光旦先生在《人文學科必須東山再起》一文中提到:
“人文學科顯而易見是多元的,文藝、宗教之于情緒意志,哲學之于理智識見,歷史之于行為事業(yè),情意知行,兼收并蓄。”
這也是如今文科實驗室的建設初衷,拋卻“只有理科需要實驗技能訓練”的偏見,讓文科生培養(yǎng)出一種深邃的洞見力。
文科教育被重視了,文科生的未來才會更好。/unsplash
這種努力也一直都在進行。
最初一批文科研究院中的代表——清華國學院,堅持打破文、史、哲分家的慣例,在消費主義和新型媒介文化雜燴發(fā)展的時代,建立文科資深教授制度;
而早在新中國高等教育剛剛起步時,一些應用性強的人文社會學科——比如新聞傳媒、法律、貿易等——就嘗試了實驗教學內容;
即便英國藝術產業(yè)界對EBacc的諷刺,只是基于產業(yè)的興衰考量,但也不可否認他們的呼聲是無奈中的義舉。
《“無用的”自由技藝的驚人力量》一書的作者喬治.安德斯提出這樣一種觀點:
在人工智能取代手工技術的時代,曾經“沒那么有用、不那么賺錢”的文科正在反擊,人們需要的是一種人文批判思維,需要藝術,去取代正在被解放的機械性勞作。
書中指出,2012至2016年,美國新創(chuàng)造的職位中僅5%屬于計算機領域,剩下的95%都是與人交際、輸出藝術的工作。
文科教育的一條新路徑,或許是擁抱多元。/unsplash
時代的腳步是一錘定音式的,無法反悔與扭轉,人文學科需要借科技的東風重振。只有把就業(yè)面打開,才能走出失業(yè)、失項目、失學生的死循環(huán)。
但與此同時,也不要忘了探討人文學科在高科技時代的意義,千萬別走到錢鐘書所諷刺的那一幕:
“現(xiàn)在許多號稱哲學家的人,并非真正研究哲學,只研究些哲學上的人物文獻。嚴格講起來,他們不該叫哲學家,該叫‘哲學家學家’。
現(xiàn)在的許多大學課堂上充滿了這種人,而他們卻未必有多少人文精神?!?/p>
參考資料
《人文學科必須東山再起》,潘光旦
《我青年時代的讀書生活》,胡適
《退回“維多利亞時代”?EBacc背景下的英國藝術教育發(fā)展趨向研究》,馮學勤
《大學的終結——1950年代初期的“院系調整”》,李剛
《文科生的反擊:這個世界歸根結底,屬于那些有批判性思維的人》,萬維鋼
《文科生難?文科院校更難!》,軟科
《民國時期大學改革的三重向度:實用化、政治化與平民化》,趙建
《從大學生失業(yè)問題爭論看民國教育的轉型》,趙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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