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畢業(yè)生雙向選擇洽談會舉辦，眾多應屆畢業(yè)生被吸引而來。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視覺中國供圖

又一次，程佳被關在宿舍門外。

不到半年，她已經十幾次“晚歸”，每次都不得不叫醒不耐煩的宿管阿姨。臨近畢業(yè)，她不是出去聚餐，或者唱K到忘記時間，而是從一家互聯(lián)網公司實習下班后，能趕上的只剩末班地鐵——這條北京運營到最晚的地鐵線路之一，到達學校附近車站的時間接近零點。

從大二暑假開始，程佳就幾乎沒有中斷過實習，她投出過上百份簡歷。眼下這家“互聯(lián)網大廠”是她的第六家實習單位，為了這次機會，她經歷了3輪面試?，F(xiàn)在，再堅持一個月實習就要結束。如果順利，這將是她簡歷上最具分量的一筆。

這段經歷甚至會影響她的求職。智聯(lián)招聘發(fā)布的《2020年秋季大學生就業(yè)報告》顯示，企業(yè)更偏愛有實習經驗的應聘者，75.4%的受訪企業(yè)表示將候選人實習經歷視為加分項。

對正在準備求職的大學生來說，如果把學歷看作一個“不可變量”，那么實習就可能是彈性最大、最重要的“變量”，甚至可以成為在就業(yè)市場上逆襲的“硬通貨”。

實習越重要，高“含金量”實習崗位的進入門檻越高。如今，“985”“211”高校已經不再意味著萬能門票，“一周到崗4天”“抗壓能力強”“有相關實習經歷”逐漸成為標配。

一家投行機構在實習生招聘啟事上明確要求，候選人必須是“頭部985高校”或者“QS前200大學”的在校生，能夠“接受17小時工作制”，“盡量一周七天到”，實習時間需要“連續(xù)半年以上”。

程佳慶幸自己覺醒得足夠早：就業(yè)激烈競爭的起點不是畢業(yè)招聘，而是實習。

2013年2月23日，北京春季人力資源招聘大會上，實習生政策展板。

壹

上大學前，程佳期待大學的課余生活“有聽不完的講座、參加不完的社團活動，沒課的早上可以睡到自然醒”。但這些最終很少發(fā)生，相反，“這屆畢業(yè)生比較難”之類的文章總是出現(xiàn)在她手機上，盡管她清楚，這大多是制造出來的焦慮。

決定開始實習，是因為她“覺得必須做些什么，讓自己心安”。

她的第一份實習是在一家老牌國營出版社，算是專業(yè)對口。她負責維護更新出版社的官方微信，每天推送一篇稿子就是全部的工作內容。

辦公室里的老師大多是父母輩?！芭c其說他們是我的‘老師’，不如說他們更像我的‘叔叔阿姨’?！背碳研χf。

比起工作，老師們似乎更關心她的生活問題，“談戀愛了嗎？”“以后打不打算留在北京？”雖然也有問題會讓程佳覺得尷尬，但她從未懷疑過對方的真誠與善意。

她說在這段實習里，自己幾乎沒有感受過壓力，老師們每天下午5點準時下班，中午有午休時間。她經常看到，下午2點到4點，有些老師會到樓下打太極拳。

在很多方面，程佳的第一段實習都稱得上順利、舒心。但是兩個半月后，她選擇了離開。她確信，這不是自己想要的工作，“雖然輕松，但是太沒勁，一點也不熱血”。

劉朔 中國海洋大學大四學生、某報社實習生

2017年11月16日，劉朔準備離開出租屋去上班。他棲居在單位附近月租800元的群租房里。房子150余平方米的空間里住著近20個年輕人。

從這一點看，中南大學的屈然顯然更“幸運”。因為朋友推薦，她第一份“正經實習”就進入了當下最“熱血”的行業(yè)之一——互聯(lián)網，2019年，大三的她成為大廠的一名人力資源實習生。

和程佳一樣，屈然也很早就決定了大學畢業(yè)后，把就業(yè)作為首選。她經常在社交App上刷到各種“大廠實習日志”，現(xiàn)代感十足的辦公環(huán)境、溫馨的休息區(qū)、豐富的文創(chuàng)產品，還有“一個月都嘗不過來”的餐食，都是常見的內容。這些圖片被精心拼在一起，加上濾鏡，再曬上最重要道具——工牌，或者拍上一段vlog，看起來這樣的“大廠實習生活”既高端又時尚，很難不讓人向往。

“就是看到別人去大廠實習，很眼紅?！碑敃r在她看來，“大廠實習生”就像一種光環(huán)，它不僅意味著身份、能力，或者一段只屬于少數人的體驗，更重要的是，很多時候，它是一塊金字招牌，足以讓人在求職時領先一步。

梅曉天常年專注實習資訊，在微博擁有130多萬粉絲，“每天都有上百個在校生來咨詢實習，或者求職的問題。”

近些年，他感受到了一個明顯變化，“可能之前沒那么多人去實習，所以只要是一所好大學的在校生，找實習會是件很容易的事。現(xiàn)在，即便是清北的學生，有時也會遇到困難?！?/p>

從他的經驗來看，畢業(yè)后想進“好一點的公司”，最好要有3份以上的相關實習經歷。如果實習單位是小公司，或者完全不對口，“相當于沒有”。

“現(xiàn)在幾乎所有的實習都要求至少要3個月以上，每周工作日到崗時間也要求得越來越長，在校生想要刷3段實習經歷，不翹課很難做到。”梅曉天說，“尤其是二三線城市的學生，如果再是競爭激烈的文科專業(yè)，的確需要作出取舍?！?/p>

一位中國人民大學的大四學生，在國內排名第一的專業(yè)就讀。她的簡歷一共兩頁，其中“實習經歷”一欄占了一頁多。現(xiàn)在她已經有5段實習經歷，但她決定再刷兩段，“爭取搞到7段”。

她說不出在招聘時，這兩段經歷究竟會有多大用，但她無法不這么做，“總覺得別人可能會實習更多”。

梅曉天也經常接到一些海歸的求助，因為國外課程緊，他們沒有太多實習經歷，回國后陸續(xù)在春招和秋招中失利。再想補實習時，又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畢業(yè)，而實習必須有“在校生”身份。

解決方案可謂曲折。疫情期間，一部分國外高校降低了申請門檻。他們只好先拿到這些學校的offer，成為一名“在校生”，但不去報到入學，然后再在國內申請實習。

兩年前的屈然不必經歷這些糾結。在開往北京的綠皮火車上，17個小時的硬座、嘈雜的車廂，以及夾雜著泡面味兒的渾濁空氣，都絲毫沒有影響她的心情。一路上她憧憬著在互聯(lián)網大廠的生活，應該“很好玩、很有用”，而壓力和煩惱，都會因為這場即將到來的實習煙消云散。

貳

對一個來自中部城市，自嘲是“非著名985高?！钡拇髮W生來說，到某大廠的北京總部實習，就像一場朝圣之旅，從進門的那一刻，屈然就開始打量公司的每一處細節(jié)。

她發(fā)現(xiàn)，自己刷到的那些“大廠實習日志”并沒有夸張。超大體量的建筑下，人群像螞蟻一樣從自動門里進進出出。再走近一些，可以看到每個人都掛著工牌，樓下的吸煙區(qū)圍著一群身穿商務套裝的男男女女，正在聊天或者刷手機。

劉佳 天津財經大學大四學生，某互聯(lián)網公司實習生

2017年10月29日晚，劉佳下班后正在等車。她所工作的西二旗，地鐵站因擁擠而聞名。青年公寓每月2000多元的房租與她的實習工資相抵。

報到時，大樓入口太多，她在外面繞了幾圈，差點迷路，結果趕上了上班高峰。通勤班車陸續(xù)開進園區(qū)，剎車泵的放氣聲此起彼伏。建筑內部，除了一部“高管電梯”，其余12部電梯前，很多人戴著耳機，端著咖啡，排起長隊。在轎廂里，她聞到了濃烈的香水和發(fā)膠氣味。

雖然來之前她想象過很多場景，但感官沖擊帶來的震撼久未平息，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對她說：“歡迎來到精英社會?！?/p>

幾個小時后，這種感覺迅速崩塌。

她領到的具體工作是轉發(fā)郵件。上崗第一天，一連數個小時，她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挪動光標點擊轉發(fā)鍵。

“這種無聊的，毫無技術含量的工作，你不僅要做，而且還永遠做不到頭?！鼻豢嘈?，這與她想象中“熱血”“好玩”的互聯(lián)網，相去甚遠。

可即便是這樣的工作，一起實習的小伙伴們也“爭搶著”去做。她所在的工作組一共有60多人，其中有20多個實習生。因為工位緊張，有人把電腦放椅子上，自己坐在馬扎上辦公，“一坐就是一整天”。

很多人“工作”太忙，只能擠出午休時間偷偷做學校的事。大家比著加班，上午擠高峰地鐵也要盡量早到，晚上一定要熬到領導走。

一開始，她不太理解，小伙伴們?yōu)槭裁茨敲磁Α：髞硭饾u明白，“他們在意的是leader（領導）如何評價他們，而不是在這里學到了多少東西?！?/p>

“他們有些是為了轉正，有些是迫于leader的壓力?！鼻桓袊@。她后來了解到，這個工作組最終沒有一個人轉正。

實習生間也有競爭，她不止一次聽到有人對“努力”的不屑，轉而看好一項高級技能：如何悄悄推卸自己責任，并在leader面前搶功。

相比之下，她的工作要“快樂”許多。除了轉發(fā)郵件，她還承擔了給組里兩個leader收發(fā)快遞，送文件，貼發(fā)票的任務。甚至兩個leader的外賣，也“盡在掌握中”。

和屈然的想法類似，程佳結束出版社的實習后，互聯(lián)網也成了她急切想要體驗的行業(yè)。

“當時就覺得可以用一個創(chuàng)意撬動整個世界，可以改變很多事情。”程佳回憶她對互聯(lián)網公司最初的印象，“里面都是年輕人，很自由、有朝氣，每天都在一起頭腦風暴，薪水也很高?！?/p>

臨近畢業(yè)，得益于之前“刷出”的幾段實習經歷，她成功拿到一家互聯(lián)網公司的運營實習生崗位。那時她以為，這將是她學生時代的一場壓軸大戲。

總體看來，戲是演砸了。她在的小組一共5個人，6個月內，她的直屬leader換了3任，產品換了4個，技術跑了兩個，“最后干活的只剩下我和一個外包大哥”。

即便如此坎坷，程佳也完全認同自己工作的價值。她參與搭建一個電商主播論壇，經過幾個月的運營，日活從2萬上升到8萬。主播們在論壇上交流心得，分享經驗，活躍度的上升速度肉眼可見。

“我覺得我們做的產品有價值，但是領導看不到，就砍掉了?！背碳褦偭藬偸?，“公司是雙月OKR（目標與關鍵成果法，一種考核機制），兩個月之內沒達到領導滿意的成效，這個產品就被否了。”

這一度讓程佳感到困惑，隨著產品下線，沉沒在互聯(lián)網的海底，那些她確信的自己創(chuàng)造出的價值，到底有沒有存在過？

屈然沒有這樣的煩惱，在她實習的互聯(lián)網公司，她承擔的更多是體力活兒。比如，給leader刷魚缸。

魚缸實際是leader的leader的，或者它誰都不屬于，只是長期擺在leader的leader的辦公桌上。可能是心血來潮，leader覺得魚缸臟了，讓她幫忙刷干凈。

魚缸很大很沉，屈然“刷了一下午”，直到“晶瑩剔透”。

Leader買來魚放進去，遺憾的是，先后三次，全都死了。

2014年6月19日，廣東順德，畢業(yè)生曹愉超（右一）向所在實習公司的經理提出”增加落葉“的布置。

叁

因為“體力好”，屈然得到了代表公司參加校園宣講會的機會，負責“扛易拉寶、抱宣傳單”。除此之外，她總算接觸到了人力資源的核心業(yè)務——挑選候選人，這是她第一次以“面試官”的視角，去觀察應聘者。

在北京一所“211”高校的宣講會上，她坐在臺前，等待應聘者主動上門。一個小姑娘帶著“甜蜜的笑容”走過來，禮貌地遞上簡歷，然后流利地介紹起自己。

“從大一開始，我先后在字節(jié)跳動、滴滴和美團實習?！鼻挥浀眠@個“宇宙超級討人喜歡”的女生，對方語速適中，邏輯清晰，自帶親和力的微笑從未消失。

簡歷顯示，面前的女生與自己同級，但比自己小了兩歲。這讓她感到“恐懼”，對方面試老到，最關鍵的是，她的實習經歷幾乎無可挑剔。

屈然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與別人的差距”。在長沙，她在同學里算是“覺醒”最早的“少數派”，入學不久就確定了畢業(yè)后要就業(yè)的打算，軍訓結束后就開始在小公司實習。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領先”的那一個。現(xiàn)在，看著擺在眼前的簡歷，她停頓片刻，然后默默在空白處標注上“A+”——一個她清楚自己得不到的評級。

屈然的第二段實習在另一家互聯(lián)網大廠，崗位同樣是HR。這次她主要負責篩選簡歷，約候選人面試。

她觀察到，不同的業(yè)務leader會有不同的人才偏好，有人喜歡高學歷，有人更看重論文發(fā)表情況，也有很多人執(zhí)著于“大廠實習經歷”。

一個業(yè)務leader明確告訴她，自己只考慮“有大廠實習經歷”的候選人。她找到幾個清北學生的簡歷，雖然沒在大廠實習過，但感覺很有潛力，“牌面很好”。

“這幾個都是清華北大的?！鼻话堰@個推給leader，特意說明。

“咱們不缺?！睂Ψ捷p描淡寫地回應。

再往后，她逐漸理解了這個leader的底氣。公司的人才庫里，投遞過來的簡歷被快速分析，“QS前200”“985”“211”，或者普通一本成為篩選標簽，各個“大廠”的名稱也會被設置為關鍵詞，高亮顯示。

“那些高亮的簡歷實在太多了，太多優(yōu)秀的人。”屈然說她再次被刺激到，“以前真不知道人與人的差距可以這么大。”

在自己公眾號的一篇文章里，她總結幾段實習經歷，告誡學弟學妹：“如果你只是學歷高，要知道有的是人比你學歷高，而且人家還有實習經驗；如果你是個平凡的‘985’，又沒有小廠實習經歷，那你甚至都PK不過那些有廠子實習經歷的‘211’?！?/p>

“認清自身的優(yōu)劣勢！”她在文章結尾寫道，然后奉勸學弟學妹們盡早實習。

就像“打怪升級”，實習也需要一步步向上爬。如今，越來越多的大廠在實習生招聘，尤其是涉及主要業(yè)務線時，也會注明“有相關實習經驗者優(yōu)先”。

實習越重要，門檻越高，就越有人想走捷徑。閑魚（一個二手商品交易平臺）上，可以輕易搜到各種“付費內推實習”“××暑期實習名額”的內容。一件聲稱可以幫學生把簡歷直推到投行、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和“top券商”，定價100元的商品，在4月，一共售出1150份。

而一個互聯(lián)網大廠正式實習生的內推名額，則被賣到2.5萬元。

據媒體調查，這些付費服務里，同學們買到的大多都是“假導師”，或者一段無據可查的“假實習”。

最焦慮的時候，中國人民大學的劉楠也搜索過這些商品。她清楚這些“都不靠譜”，但還是忍不住想要了解。

疫情期間，學校停課，她待在家里整日不能出門。那時她找不到方向，直到“有些抑郁”。她想起自己曾經參加過的一場大廠群面，“七八個人里，只有我一個本科生，其他全部都是北清復交的碩士，或者英美海歸?！?/p>

后來，她不得不嘗試了自己從未認真考慮過的考研。從2月到5月，她買了10本考研的書，“一星期看一本”，但“都沒進腦子”。

“我覺得自己很廢物，干什么都不行?！眲㈤獓@氣。

拼不過學歷，只能拼實習。那年武漢解封不久，劉楠就趕回了北京。學校不能進，她在外面租房，一邊上網課，一邊找實習。

幾乎在同一時間，程佳實習的項目突然“倒閉”。小組解散，實習生的處境變得尷尬起來?！澳菐滋煳抑恍枰刻煸缟显诠ぷ魅喊l(fā)一個‘到’，當天的工作就算結束了?！?/p>

實習突然中斷，回歸大學生活后，反而讓她感到各種不適應。她開始投暑期實習的簡歷，也都收到了大廠的面試邀請，“但莫名其妙地都是一面之后就再沒消息”。

“是不是我的學歷太低了？”程佳發(fā)現(xiàn)身邊人都在準備考研，這個堅定的“就業(yè)主義”選手，也在自我懷疑中開始搖擺。

她加入了考研大軍，每天早起跑去圖書館或者自習室搶座，啃書。

半個月后，她選擇了放棄。

“已經太晚了，我真的不是那塊料?！彼f，“還是得拼實習”。

唐博 中國人民大學大四學生、某互聯(lián)網公司實習生

2017年11月26日早6點，要上早班的唐博在學校宿舍水房洗頭。晚班零點下班，但早班7點前到崗要求他必須在6點前起床。

肆

陶桃的學業(yè)計劃也被疫情打亂。她在一所美國常青藤高校，念計算機相關專業(yè)。疫情期間，她不得不回到國內，在國內找實習。

有時，她會感到明顯差異。到國內互聯(lián)網大廠面試時，面試官喜歡問“有沒有做過項目，有沒有實習經歷”。她參加過硅谷科技公司的實習生面試，面試官更關心的是“你的創(chuàng)新精神，你如何跟團隊合作，以及你的實習規(guī)劃等”。

“他們不會在意你快速上手的能力有多強，反而會把你當做一個什么都不會的小白來看待?！碧仗铱偨Y，“國內的互聯(lián)網公司，恨不得要求你一來就要什么都會?！?/p>

她的一個同學，成功應聘了國內一家互聯(lián)網大廠的實習生，“上午入職，下午就開始接需求”。Leader曾多次提示，公司每天付薪水，不是讓實習生來學習的。

劉圓圓承認自己也喜歡能“快速上手”的實習生，她是一家互聯(lián)網公司的一個業(yè)務負責人，另一個長期身份是“實習生導師”。

“我覺得‘快速上手’能力可能有兩層含義，一是他來了直接就能干活，二是他來了能很快適應?！彼忉?，“團隊確實需要能直接接手一些事情的（實習生），但他再能干，能比得上一個兩三年的熟手嗎？”

這些年，她見過很多“前慢后快”的實習生，他們前期上手慢，但是在慢慢調試、學習后，忽然在某個節(jié)點，開始爆發(fā)能量。

“如果不給他們窗口期證明自己，可能就廢掉了?！眲A圓說，“我更看重這種‘快速上手能力’，是能盡快找到狀態(tài)，而不是盡快做出成果?！?/p>

陶桃了解到，國外的公司一般都有更加成熟的實習生制度。導師是一對一的，實習時間也是根據假期設置，比如暑期實習，通常是12周，剛好是個完整的暑假。如果表現(xiàn)好，可能會被直接轉正，如果在大二，公司也會發(fā)出明年繼續(xù)實習的邀請。

“你會覺得自己雖然是實習生，但是是被尊重的?！碧仗艺f。

在一家“大廠”實習時，劉楠也曾感受過這種“尊重”。入職不久，leader就告訴她，部門只有一個轉正名額，“我看好你，那個名額就是你的”。

后來她得知，一起實習的小伙伴，幾乎每個人都得到過類似的暗示或者許諾，“我們像牛一樣干活兒”。

“不僅要自己干得好，還要說別人干得不好，可能還要防備著別人比你干得好。”她翻出一個白眼，“哼”了一聲。

實習臨近結束，leader忽然宣布，轉正名額經過調整，沒了。

“你們都可以轉正成外包?！眑eader向實習生們建議。

失去轉正機會的原因有很多種。屈然曾聽她某一任leader講過一個故事：這個leader帶過一個實習生，然后告訴他“每天只要把活兒干完，（晚上）7點就能走”。實習生照做，最終的結果是沒有被留用。

“他各方面都挺優(yōu)秀，就是不會主動要活兒。”leader感嘆。

程佳的自尊也被互聯(lián)網“洗禮”過。在實習到中段時，組里來了一個清華大學的實習生。因為工位緊張，leader提出了解決方案：要求她和另外兩個實習生共用一個工位，新來的清華學生單獨用一個。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里，3個人每天擠在一個工位上，尷尬地彼此碰撞。

司馬談（化名） 長春工業(yè)大學研二學生、某互聯(lián)網公司實習生

2017年11月27日深夜2點，結束晚班加班的司馬談騎車走在回家路上。因為是實習生，他被要求按照勞務報酬而非“工資、薪金”繳稅。

伍

從互聯(lián)網大廠實習回校后，屈然堅定了以后創(chuàng)業(yè)的想法。不過，她雖然說不出自己在大廠里到底創(chuàng)造出了什么價值，但她明確感受到了自己的變化。

“就像在衡水中學待了一段似的，感覺自己很多地方都被教育到了?！彼袊@。

首先改變的是“看人看事”的態(tài)度，以前她認為的身邊的那些“牛人”，總是鋒芒畢露，實習回來后，她不再覺得他們厲害了。

她忽然發(fā)現(xiàn)過去的自己，“做事非常幼稚”。現(xiàn)在做事更有邏輯，考慮問題也更全面，人際關系處理的也更妥當?！案斫獾燃壷贫攘?，也懂得按規(guī)矩辦事有多重要?！?/p>

最大的變化是，她比以前更加看重效率和執(zhí)行率。

“回來以后語速都快了很多?！彼χf。

劉圓圓帶過的實習生里，有些高中畢業(yè)后就到過大廠實習。還有很多小朋友，會不斷刷新她對“優(yōu)秀”的定義。

“我們那時都是上班后，才開始了解工作內容。”她說，“現(xiàn)在這些孩子的擇業(yè)觀、職場能力、職場思維方式，甚至他們的心態(tài)和抗壓能力，都比我們那時超前了太多?！?/p>

盡早實習，在職場快人一步，但太過成熟，有時也會讓人變得世故、功利。

劉圓圓見過一個實習生，從大一開始寫公司的產品體驗，“寫成了一本書”。甚至公司的一些大事，公司架構都如數家珍。還有些學生，來實習不是為了體驗，或者提升能力，他們做的所有事有且只有一個目的：成為正式員工。

“我覺得周圍的實習生比我還要務實，都不談理想?！眲A圓有時會問他們，有沒有點高遠的東西？在校園里聽聽講座、談場戀愛，或者到圖書館看點閑書。

她得到的回答往往是，“沒空”。

事實上，她不會用一個靜態(tài)指標去評判一個人。

“我們不會以一個數字目標去評判一個實習生做得好不好，可能他為了這個數字好看些，不正直了?！眲A圓告訴記者，“我們更看重一個人的品質，我認為越正直，越開放，其實你的路會越廣?！?/p>

在實習的角斗場上，程佳、屈然和劉楠都曾經想成為勝利者。終于要畢業(yè)了，她們都已經筋疲力盡，選擇“躺平”。

屈然還記得自己在互聯(lián)網公司實習的最后一天，當時因為和leader鬧翻，她早上6點多起床，趕在所有人之前來到公司，打包走人。

在回長沙的火車上，同樣是17個小時的硬座，她發(fā)燒了，來北京大廠實習的興奮和憧憬早已煙消云散，換做忽冷忽熱的身體，以及滿心疲憊。

程佳總結了自己在互聯(lián)網大廠的實習收獲：她在畢業(yè)論文里，用了很多“互聯(lián)網黑話”，被導師夸獎“用詞專業(yè)”。

實習收獲還有一段感想：“再也不羨慕互聯(lián)網大廠，越來越不喜歡上班，越來越想逃避，太累了，身心俱疲?！彼浵訔壊粔颉盁嵫钡膰鵂I出版社，又重新成為她的羨慕對象。

畢業(yè)招聘時，程佳想回老家，一座南方沿海城市。她投了家鄉(xiāng)的房地產公司，和教育培訓機構，但都因為沒有相關實習經歷被拒絕。

最后，她入職了北京的一家知名互聯(lián)網公司。她猜測，是實習經歷幫了她。

（文中程佳、屈然、梅曉天、劉楠均為化名）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冰點周刊”（ID：bingdianweekly），作者楊海，編輯從玉華。原文標題：《在大廠實習》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芥末堆立場，轉載請聯(lián)系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