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是連接過去和未來的介質,通過了解舊事件,能引發(fā)對未來思考,借鑒經(jīng)驗教訓,從而思維變得縝密。但日常學習中,歷史被認為是“副課”,學生們死記硬背了知識點,卻很難上升到思考層面。上海平和雙語學校吳啟雷老師,通過古畫講解歷史,有關聯(lián)性地向學生展示歷史事件,既彌補了傳統(tǒng)課堂枯燥乏味的缺點,又給以學生足夠的情感體驗。
在上海平和雙語學校的教師辦公室,外灘君見到了歷史老師吳啟雷??赡苁侵浪麑懹小督奖蓖涸里w和岳家軍》一書的緣故,外灘君覺得面前這位高大魁梧的老師竟與寫怒發(fā)沖冠憑欄處的岳飛有些神似。不過,看著桌上的擺設,又不禁心里感慨,這應該是一位文化人才有的書桌吧。
吳啟雷老師
多年來,吳老師專注于中國古代史和中國古代美術史等領域,從事青少年國學、歷史教育等工作。社會學專業(yè)的他,因喜歡宋史和書畫。從大學開始,就申請去上海博物館做志愿者,這一做就是13年,如今已是上博書畫資深志愿者。
大一時,吳老師發(fā)覺自己真正的愛好是歷史,特別是中國古代史之后,于是就找各種時間去旁聽古籍所和歷史系的課程,查閱專業(yè)的歷史文獻,自拜業(yè)內有名望的老師,參加各種學術會議。功夫不負有心人,如今,吳老師已出版有《江山北望:岳飛和岳家軍》、《畫中有話》等書。
收集中,談及人生追求及以后的發(fā)展。他說,我是個特立獨行的人,不愿意跟別人一樣。不過,教師仍是他最熱愛的事業(yè)。開設一些有意義的課程,為現(xiàn)代歷史的教學貢獻力量仍是他一直的追求。
現(xiàn)代歷史教育的弊端
正像培根所言,“讀史使人明智”。吳老師說,通過讀懂各種歷史事件的進展,借鑒其中的經(jīng)驗教訓,思維變得更加縝密。當你自己去做這件事情的時候,仿佛是一種腦回路的回放。歷史事件的起伏脈絡是你后面做事的參考標準。
我們這個民族變了嗎?他說,“我覺得沒有變,無非就是把騎馬換成開車?!睌?shù)百年來,現(xiàn)代社會的人們在物質文明方面取得了很大的進步。但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交往方式始終沒有變。
了解歷史固然重要。不過,在吳老師看來,傳統(tǒng)歷史課程的教學有四大誤區(qū):
第一,徒有其表的全景式知識點。在我們的歷史教材上,每個時代都有很多知識點,但這些歷史事件之間的關聯(lián),教材中并沒有說清楚,很多時候是一種徒有其表的全景式歷史。
看起來老師給學生都講完了,但學生記住的只是零碎的東西,未能從頭到尾串聯(lián)起來,做到有機的關聯(lián)。更別提辨別某個歷史事件的真實性,是否真如教材所寫;
第二,歷史事件之間的關聯(lián)性不強。老師去呈現(xiàn)一個歷史事件時,只是給學生“滿堂灌”事件發(fā)展的影響與結果,不提事件起因、發(fā)展,那學生學習歷史只有一種方式——死記硬背,這種方式當然是枯燥無味;
第三,教材修訂慢,落后于學術新成果較多。吳啟雷認為,中國學術研究已經(jīng)有很多新發(fā)現(xiàn)了,但由于教材修訂緩慢,導致今天學生在學習歷史過程中,仍在學習滯后于最新研究成果的觀點。
他以《清明上河圖》為例。清明上河圖是我們每個中國人都非常熟悉的作品,在歷史教材中這樣介紹:這幅作品反映了北宋末年宋徽宗、宋欽宗朝的城市生活的繁榮場景,反映了畫家張擇端高超的技法。
《清明上河圖》局部,圖片來自網(wǎng)絡
可事實真是如此嗎?
有一本書叫《同舟共濟》。吳老師推薦說,這本書對清明上河圖的解讀不僅全面而且與教材解讀完全不同,代表了當今學界的最新觀點。
清明上河圖很有可能不是北宋末年的作品,可能在宋神宗時代就已經(jīng)被創(chuàng)作出來了;畫面所描繪的,看起來是一幅城市生活繁榮的場景,而其背后的真實歷史卻與王安石變法的政治斗爭有關。張擇端被宋神宗向皇后家族的政治大佬授意而畫了這幅圖,是希望告訴皇帝我們的社會生活不是像朝廷里的政治斗爭這樣險惡……
按照最新的研究進展,也就意味著我們教材里的解讀徹頭徹尾都是錯的。
第四,重政治制度,輕藝術、文化。吳啟雷指出,傳統(tǒng)的歷史課很容易成為政治制度史的學習,歷史教材也已經(jīng)走上一條偏頗的道路,學習歷史其實應該是在政治之外,包含文化與藝術的綜合體。
用美術史知識在歷史框架上填充細節(jié)
學習歷史的第一步,是需要先搭建一個中國古代歷史朝代的宏觀框架。大多學生高中畢業(yè)也無法將商代到清朝的朝代順序順利寫出。因為傳統(tǒng)的歷史課所教授的都是些瑣碎的片段,而并沒有構建國史上下五千年的宏觀框架。
歷史課上,吳老師會先給學生呈現(xiàn)一個完整的中國古代史歷史框架,有了國史的框架基礎之后,再帶著學生關聯(lián)藝術、文化、政治、經(jīng)濟及軍事等細節(jié)。
那如何將這些血肉豐滿的細節(jié)架到框架上呢?他也有自己的辦法,即通過書畫來講解歷史。
在他看來,現(xiàn)階段,美術史的普及遠比歷史普及的意義更大。歷史課程是學校教育中的基礎課程。許多影視節(jié)目也都會涉及些歷史故事。因此,談到歷史,很多人都可以說出些門道。
美術史的待遇就不同了。盡管美術課是很多學校的基礎必修課,但這種課程對學生藝術修養(yǎng)的簡單培養(yǎng),并不能從精神層面上對學生的認知及審美形成影響。吳老師舉了一個例子,當時他去看上博早年的“晉唐宋元書畫特展”的時候,其中一幅展品是《神龍本蘭亭序》。
王羲之《神龍本蘭亭序》
因為常年臨寫《神龍本蘭亭序》,加之這個版本又是眾多摹寫王羲之《蘭亭集序》摹本中質量最佳的本子。吳老師在大學期間曾臨摹這個版本有四年之久。他說起那一刻的心情,“仿佛是一個追了很多年的姑娘,忽然站在你面前,我激動地都要哭了?!?/p>
然而,沒過一會兒,他聽到旁邊有人不屑地道,“王羲之這個字好像還沒有我寫得好呢?!彼X得很無奈。我們的社會,相比之前,物質豐富了許多,文明發(fā)達了許多,可是我們的傳統(tǒng)藝術就那么容易被漠視和隨意調侃么?
此時的他,一方面是覺得自己的激動與喜悅完全無法與人分享;另一方面,也覺得中國的傳統(tǒng)文明有那么多優(yōu)秀珍貴的精品,它們不應該被忽視和淡忘,我們應當讓更多的國人意識到自己的民族文化、藝術有很多精粹。
那應該如何入手呢?吳老師說,“任何民族的藝術,都是這個民族文化精髓的外顯和承載方式,也是這個民族文化最精華的部分。”所以,從藝術為切入口,將是學習民族文化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學生可以通過了解文化精髓的部分,進而把握歷史的核心。
儒家提倡中庸的觀念。“中庸”有點類似于考試中“通過”和“不及格”的臨界點。不過,這個臨界點不像60分那么簡單。考試中的60分是一個清晰的標準,61分就是超,59分就是不到,60分剛剛好。如果把中庸的概念具體到每個人身上,其實每個人的中庸不一樣,過和不及的臨界點也不一樣。有人認為這樣做是不正常的,有人認為那樣完全沒有什么問題。
宋·馬麟《荷香消夏圖》
觀念的東西理解較為抽象,具體到藝術中,我們在來看一下中庸文化是如何體現(xiàn)的。南宋山水畫講究虛實結合,搭配構圖。每個畫家通過不同的留白布置,虛實比例多少的變化,將山水的空靈之氣表現(xiàn)在我們面前。書法藝術中所謂的“疏可走馬,密不穿針”也是中庸文化的一種體現(xiàn)。
為什么要將美術史與歷史相結合?
談及這個問題,吳老師舉了一個例子。
很多學者在書畫鑒定領域頗有造詣,每個人都有專長。有的人可能在技法鑒定上,技術比較優(yōu)秀,但卻對書畫文物的文本內容不能有效地把握。有的人對文史內容了然于胸,對書畫鑒定一知半解。
啟功老先生是文史領域、藝術鑒定領域的專家,著名國學專家。只有初中學歷的他,最終做到北師大終身教授博導。啟功老先生在鑒定文物真?zhèn)涡缘臅r候,除了懂書畫創(chuàng)作的技法,還能夠通過書畫文物中的文字內容,來鑒定作品的真?zhèn)涡浴?/p>
啟功個人書法作品
受限于現(xiàn)代學校教育的教學進度、課時、課程安排等原因,縱使某個學校有若干文史藝術有專攻的老師,但因為上述掣肘,學生不能長期浸潤于文史藝術的沃土中,成效甚微。
當下學校的歷史和美術教學,只是領路式的。學生想要深入學習,繼而專攻,還必須要有專業(yè)老師的長期引領?,F(xiàn)在很多家長把孩子送去學書法、繪畫等,一學會學很多年。吳老師說,既然已經(jīng)學了,為什么不去多學一點呢?多了解一點美術史、歷史典籍的東西更能幫助孩子去領略文化真正內核的精神。
在他看來,對于文化的學習要有敬畏之心,有親近之情,不附加情感而學來的文史藝術知識,都是冷冰冰的。然而,當下的學校教育,給不了學生足夠的情感體驗。
教授學生一加一等于二,加減乘除等基礎教學,只是掃除文盲的教育普及。思想性的東西是普適性教育給不了學生的。
“如果讓我就知識點去教學生知識,對于我來說,這種模式就變成了一種純粹的知識炫耀,沒有任何價值。對于學生來說,他獲得了一些有價值的知識。但是僅此而已。這不是我所追求的一種感受?!?/p>
吳啟雷在課堂上
他說,作為老師,要時刻注意不能夠只是知識點的傳授,還必須要有體系方法的滲透。第一,通過長期的引導讓他們發(fā)現(xiàn)中國傳統(tǒng)的藝術和文化的興趣。如果學生自己去學習,可以通過怎樣的方式朝這條路上走。第二,學了一段時間的學生,要幫助他找到中國文化史精髓的部分在哪里。幫助學生去發(fā)現(xiàn)它,發(fā)掘得更深。
讓學生意識到自己真正著迷于現(xiàn)在的學習,幫助學生發(fā)現(xiàn)學習是一種自然而然學會的方式,自然而然地找到文化與藝術之間的精髓。
吳老師這種將歷史與美術相融合的方式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前一段時間,他帶著學生去故宮看王希孟《千里江山圖》特展時,兩個人在一幅幅畫作前駐足品評。這種品評不是吳老師一個人在那里口若懸河地講,學生畢恭畢敬地聽,而是兩個人一起討論。一路看,一路說。最后,館內的很多人也不自己看展了,跟在他們后面聽講解。
美國詩人佛羅斯特在《未選擇的路》一詩中寫道,“一片樹林里分出兩條路,而我選擇了人跡更少的一條,從此決定了我一生的道路?!?/p>
不知道放棄社會學,選擇美術史和中國古代史作為主攻方向的吳老師是否有過遺憾和可惜。每一條路上都需付出旁人看不到的汗水,也收獲了許多快樂和滿足。若不,這長路僅憑興趣又如何堅持得下去呢?
(本文轉自外灘教育,作者韓智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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