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3日,河北邯鄲,學生與家長體驗“換親傾訴”
心慌氣短,惱羞并存,百口莫辯,無以排解——不少八零后在與父母曠日持久的沖突中體會過這種折磨。嚴重者,長久抑郁,生存無力。
作為心理咨詢師,同為八零后的路加對這些心境再熟悉不過。他的主要咨詢議題包括親密關(guān)系和抑郁等情緒障礙。找他咨詢的人,已婚八零后居多。他們來訪時的主訴可能是婚姻問題、外遇或工作壓力,但似乎都繞不過去一個重要議題:與原生家庭的關(guān)系,或糾纏共生,或疏離冷漠。
盡管對一些觀點有所保留,但路加對武志紅所著《巨嬰國》中提到的一些觀點非常認同,例如在中國很多小家庭中父母和子女的“共生”關(guān)系,沒有界限;“付出感”強烈的老一輩總是強調(diào)“你要聽我的”,無時無刻不在干預(yù)著子女的生活;常常使用情感操控,例如“我都是為了你好”。
抱怨受控的小一輩,卻又可能因為現(xiàn)實的方便和好處或者對原生家庭文化的認同,遲遲未能踏上獨立之路。遺憾的是,很多人陷在一次次的互動沖突和惡性情緒循環(huán)中,從未覺醒。
然而覺醒之后可能更加痛苦。2018年春節(jié)前,一位化名王猛的北大留美學生,在網(wǎng)絡(luò)上發(fā)表控訴父母養(yǎng)育不當?shù)娜f字長文,稱在少年時代受到的巨大創(chuàng)傷久久不能愈合。他已經(jīng)連續(xù)12年沒有回老家過年,已全面拉黑父母6年,以示決裂。
盡管不乏批評聲稱王猛脆弱,甚至評估他的精神狀態(tài)出現(xiàn)嚴重問題,但王猛的知音并不少見,總有人多少能在他的傷心欲絕的講述中找到一些類似體驗。
這其中,與王猛同齡同屆的路加擁有強烈共鳴,在看王猛的自述時,路加常發(fā)出“我們太像了”“我太理解他了”的感慨。
路加的心理覺醒和生活重塑要早過王猛很多年。作為“救贖版”的王猛,他完整地經(jīng)歷了“表達哀傷—接受現(xiàn)實—找出影響—重塑人生—和好關(guān)系”的全過程。
“我都要死了,你們都不言語嗎?”
路加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出生在黃土高原上一個貧窮的農(nóng)村,排行老大,還有一個弟弟和妹妹。在他的整個成長過程中,鮮少見到父親流露感情,從未感到過父母理解自己的感受。很不幸,他偏偏又是一個敏感的孩子。
如果問小時候的路加,父親像什么?他可能會答:像個冰冷的石頭人,很冷酷。
而路加的父親可能覺得冤枉。已經(jīng)那么努力為孩子提供了吃喝,甚至沒像其他鄰居一樣因為貧窮讓孩子輟學,你還要什么?“他覺得我應(yīng)該感恩戴德。他不關(guān)心我,也關(guān)心不了,他在忙著掙扎討生活。”
路加兒時患有鼻炎,雖不是大病,卻非常難受,常挑戰(zhàn)他的忍受極限。他極度渴望父母可以稍微關(guān)心他一下,做了幾番嘗試:“我生病了”——沒人理會;“我很難受”——沒人理會;“我覺得我都要死了”——路加看到父母仍在低頭吃飯,仿佛沒有聽到。那是他第一次體會到絕望。既是重復(fù),又是一種確認,他最后對父母說:“我都要死了,你們都不言語嗎?”
2008年1月18日,“父母皆禍害”小組在豆瓣網(wǎng)正式成立;2017年6月30日起,該小組進入“雪藏狀態(tài)”。
那之后,日漸繁重的學業(yè)分散了路加的大部分注意力。高三時,學習很好的他想往北京考,但臨報志愿前,家里卻希望他選擇一個家門口肯定能考上的大學,因為還有弟弟要讀書,如果他考砸了,很可能沒錢復(fù)讀。盡管壓力很大,但路加慎重考慮后還是決定放手一搏。最后,他如愿考上了中國人民大學。
一上大學,路加就幾乎不和家里聯(lián)系。用他自己的話說,“離開家就跟死了一樣”。本以為從此便得以擺脫原生家庭的束縛,振翅高飛,可沒想到,看似擁有自由的路加卻越來越不自由,他感到自己步履沉重,無以為繼。
就像王猛在自述中說的,感到自己哪里出了問題,無法完成常人理所應(yīng)當就能做到的。他倆面對的最直接的挑戰(zhàn),一是沒法好好工作,二是無法建立親密關(guān)系。
從上大學開始,路加對父親常年壓抑的不滿終于隔空發(fā)作,他越琢磨就越悲憤,越悲憤就越不接納父親,更無法原諒他。同時,他也開始出現(xiàn)抑郁狀態(tài),覺得生和死沒什么區(qū)別。更可怕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感覺了,身邊的人遇到各種不幸,他無動于衷;自己被領(lǐng)導(dǎo)批評,生活遇到困境,他也無動于衷。
至此,他似乎看到自己成為了最不想成為的那個人,并全套傳承了父親的內(nèi)在誓言,即:情感是沒用的,要竭盡全力把情感攔在自己的外面,自己要跟自己隔絕。
很不幸,他偏偏是個敏感的少年。每每鎮(zhèn)壓自己的情感后,他精疲力竭。在平靜的麻木中,他又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沒有能力,不值得被愛。
爸爸的方式是罵,媽媽的方式是比較
最痛苦的那段時間,路加接觸了一個信仰小組。他很稀奇這世界怎么會有無條件的愛,為什么還有人愿意相信愛,愿意敞開自己內(nèi)心的傷痛。不過,當他聽到大家要為何人何事祈禱時,雖頭腦理解,心卻不被觸動。
無論如何,在這樣一個支持性的團體中,路加建立了全新的被愛的關(guān)系。他開始有些心力去追溯自己感到無能和差勁的根源。
回憶令人痛苦。毫不費力地,他在腦中重現(xiàn)父母指責他時的口頭禪:“德性”“廢物”“沒用的東西”“你還不如去死”……
他還憶起童年的一種窘迫的困惑:父母從來不教他技能,但發(fā)現(xiàn)他不會時,又加以辱罵。比如,父母覺得會修自行車是作為當?shù)厝说谋貍浼寄?,但從未教過兒子。當路加被發(fā)現(xiàn)不會修車時,得到的是孩童無法承受的羞辱。又或者父母讓年幼的他拿一些工具,卻又從來沒有告訴他什么是改錐什么是錘子,這些東西又放在哪里。當他不能迅速拿出某樣工具時,父親又會在言語上侮辱他。
在路加父母的人生經(jīng)驗中,孩子不用教,天生就該會干活。但路加動手能力并不強?!暗滦?,這都干不了;沒用的東西,死去吧;你還不如死呢……”父親這些羞辱的話像釘子一樣扎進他的心,即便多年后釘子不在了,釘痕還在。
母親采用了一種更加常見的管教方式:看看別人家的孩子。路加印象深刻的是,大約五歲那年,媽媽有一次罵他:“鄰居家小孩都知道給家里煮小米粥了。你呢?就跟傻子一樣?!?/p>
還有一種競爭更加隱蔽。路加一直覺得弟弟得到了更多的愛。從出生起,弟弟的圓臉就似乎更討喜,他還很喜歡笑。與倔強的哥哥不同,弟弟特別有眼力見。每次看到爸爸打哥哥,他就會顯得特別乖;聽到媽媽罵哥哥,他就主動干家務(wù)。這樣的努力不是白費,路加認為,弟弟成功奪取了父母更多的愛。
路加曾深深覺得,父親的偏心在弟弟考上大學那年顯露無遺。弟弟復(fù)讀一年后,以高分考取了一所南方的師范院校,直接獲得校方的獎學金,一下子解決了學費問題。路加記得父親的笑聲,那么爽朗,那么刺耳?!拔铱忌洗髮W的時候他都沒有這樣高興。我是家里的第一個大學生,我考上的可是人大!”
“怎么教育孩子,我們都不知道”
雖不像王猛那樣決絕,但路加同樣不愿意回老家。通常他會在年根到家,初二就走?!拔彝斫馔趺蜑槭裁床换丶?,回去后也是冰冷的關(guān)系。你覺得那是世界上你最愿意信賴的人,你認為那是最愛你的人,但他給你的感覺是他不愛你。這是最痛的部分。”路加說。
在大學時,意識到自己在家庭中受到了傷害,路加看了很多相關(guān)書籍。畢業(yè)工作一年,路加開始研習心理學,他決定跨專業(yè),考心理學的研究生。他太想早日打開心結(jié),認定在自我提升的同時,更不能放松對父母的啟蒙,就是難免用力過猛。那段時間,他每次短暫的回家都是在教育、批評爸媽,細數(shù)他們教育方法如何如何不得當。
2007年春節(jié),積攢了一年能量的路加,又回到家里展開針對父母的教育大計。他的知識更加豐富,以致父母的過犯在他面前,無處可逃。
路加的父親不識字,母親只有小學學歷。以往,在路加教育父母的過程中,他們會反復(fù)強調(diào),你要感恩戴德,你看看鄰居家的誰誰,家里窮就沒讓讀書,現(xiàn)在只能種地,看看你……
這一次,已經(jīng)全面啟動自我防御機制的路加,隨時準備好當父母再提到要他感恩時該說什么。但沒想到,媽媽這次什么也沒有反駁,她就在一旁仔細聽著,反復(fù)搓著她那雙粗糙皸裂的手,最后說:“我們沒像你學過那么多東西。怎么教育孩子,我們都不知道?!?/p>
媽媽這么一說,路加愣住了。他突然意識到,父母也曾是孩子,而在他們成長的年代,沒有人教他們?nèi)绾巫龈改??!拔夷芊此迹驗槲矣袡C會學習這些。我的父母都不知道怎么做爸爸媽媽,他們只能盡力做成那樣子?!?/p>
這對路加而言,是一個里程碑事件。母親第一次承認自己的限制,承認他們做得不好。
路加對父親一直存著更大的記恨。父親很少表露情感。路加曾納悶,父親的心是不是石頭做的,所以才無法感受到情感。除了爺爺去世,路加沒有見到父親哭過。
轉(zhuǎn)眼又過了一年。2008年春節(jié)前,辭職考研的路加在成績出來前回家過年。之前媽媽聽到他在考心理學的研究生,對他說:“你的世界我們不知道了,你覺得好就選擇吧?!?/p>
在家時,有一天媽媽出去串門,家里只剩下路加和父親。父親一邊給路加盛飯,一邊哭了。路加頓時不知所措,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父親在自己面前流淚。父親嘆道:“咱們在北京也沒有親戚朋友,也沒有人幫你。你現(xiàn)在沒工作,也不知道考上研沒有。你說你去了該怎么辦?” 生平第一次,路加感到父親原來是這樣的愛他。
路加那時才接受了一個現(xiàn)實:父親只是一個普通人。他哭的時候,就像一個小孩子。當他面對未知,當他看到自己無力幫助自己的孩子,那種自責和擔憂,原來如此真實。
父親的眼淚讓路加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記恨的堅壁開始松動。確認父母是愛他的,使路加一下子就有了力量。
父親的眼淚,是他們和好的第二個里程碑事件。
“父親不懂什么情感,他從小是被虐待大的”
路加希望走入父親的童年。
如果用兩個關(guān)鍵詞形容父親出生時的家庭氣氛,一個是“饑餓”,一個“迫害”。路加的爺爺是“黑五類分子”,在那個封閉的村莊里,是生活圈的最底層,干別人都不愿意干的活,動輒被批斗,而且還分不到糧食。整個家族天天想著怎么才能不挨餓。
爺爺在村里處處受氣,也把氣帶回了家。老婆打了可能會跑掉,但是兒子可以隨便打,無緣無故地打,往死里打。路加仿佛看到了在爺爺面前那個無助的小男孩:“可想而知我父親的恐懼、害怕,對情感的封閉。不能哭。他要活下去,在殘酷的環(huán)境中活下去。”總結(jié)父親的人生經(jīng)驗,就是“咬住牙挺過去,挺不過去你就死了吧”。
除了“爸爸偏心”,“更高興弟弟考上師范而不是我考上人大”等心結(jié),路加還一直記恨父親打他。以前回家時,他總在控訴父親如何屢次毒打他。直到后來,媽媽終于挑戰(zhàn)他:你的記憶不準確,你爸一共打了你幾次,都可以數(shù)出來。
路加奇怪,為什么感覺父親總在打自己呢?他分析,可能是因為父親每次打他的時候,他的情緒都糟糕到了極點,看一個土丘也是一座山,把心理傷害泛化到所有的生活中去,認為父親總是在虐待他。被負面的情緒淹沒后,所有關(guān)于父親的記憶都被染上了仇恨的黑色。后來想想,的確挨打的次數(shù)是可以數(shù)出來的,并不像他控訴的那么多。
想到父親兒時遭到的毒打,想到父親四十多歲時,爺爺?shù)囊粋€眼神還會令他緊張。路加覺得經(jīng)歷過這些的父親,在對待他時已經(jīng)非常克制了。
路加看到,被逼著長大的父親,并不知道還有什么其他的教育方式??赡苤挥懈艚^情感,才不會感到那么痛,才能繼續(xù)活下去。父親是村里的能人,他曾試圖帶路加的舅舅種植果樹。但是,不好好教他種果樹的任何技術(shù),就期待他會打藥、剪枝,正如同也未曾有人教過自己一樣。當舅舅做不好時,父親也采用了一樣的辱罵管教方式。當受傷的舅舅開始疏遠他時,他也同樣問:我替你負責,為什么你不感恩戴德呢?
“別無選擇,只有饒恕,才可以放下”
在很多年中,路加無法原諒自己的父親。原諒他,是否意味著他做的都對?意味著自己從小就開始遭受的傷害根本無關(guān)緊要?不!不能這樣便宜了他!這不公平!
“我今天這個樣子都是他們造成的?!甭芳诱J定自己是受害者,并背著這個身份走了很久,直到走不動了。但他仍不愿饒恕,似乎只要懷著一股怨恨就可以獲得一種力量。
他有時覺得自己倒霉,怎么活在這樣一個家庭里。無法接納自己的原生家庭,可又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
當母親承認自身的限制,父親流下無助又自責的淚水時,路加漸漸明白,有些機會是生活無法再給予父母的。他想到《了不起的蓋茨比》里面的一句話:每當你覺得想要批評什么人的時候,你要切記,這個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備你擁有的條件。
路加開始明白,他的不饒恕并不能改變父母,他的受害者心態(tài)只會讓他永遠無法走出原生家庭的影響。終于有一天,他愿意把審判權(quán)交還上帝,不再暗暗定父母的罪?!皠e無選擇,只有饒恕,才可以放下?!?/p>
但饒恕并不是靠著意志力。好比告訴一個失眠的人,要靠意志力努力睡覺。這種建議非但不負責任,更是羞辱。饒恕,最終的動力來自一份憐憫和謙卑的心腸。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盲點,而有些人的盲點更加突出。路加自問,他看似擁有更高明的學識和方法,但他能保證在教育自己孩子時萬無一失、完美無瑕嗎?他不得不面對一個令人顫抖的事實:生活的真相是殘酷的,我們每個人都是如此有限。在一個不完美的世界,誰完全無辜?
“也許我在五十步笑百步。也許我和我的父母在本質(zhì)上都是一樣?!甭芳幼隽艘粋€決定:饒恕父母。他終于明白,這并不代表認同父母的做法,或者否認他受到的傷害,而是意味著,他無法因為這些傷害產(chǎn)生的委屈而在心理上自居道德高位。
當他做出饒恕的選擇時,也做好了心理準備:饒恕的前提不是父親先認錯,他可能永遠無法反思自己做錯了什么,更無法理解為什么兒子會覺得受到了傷害;饒恕的前提也不是為了父親的益處,逼他覺醒或改變。“饒恕是為了讓我自己前行?!?/p>
在這個漫長的重塑過程中,路加身邊一直有一個值得他信賴的支持性團體。在戰(zhàn)勝羞恥感的過程中,他找到了不會論斷他的人,使得他可以把那些覺得羞恥的事傾訴出來。這個安全的成長環(huán)境也允許他完成推遲太久的自我探索,允許他練習人際交往技能,更難得的是,允許他犯錯。
終于有一天,許久沒有感受到自己心跳的路加,在一個女孩面前不能自已。他的心蘇醒,他開始牽掛,開始學習設(shè)身處地為別人著想,開始學習去全心地愛一個人,愛一個可能傷害他的人。因著這種愛,路加對父母有了更多理解。他也認識到,愛在本質(zhì)上是一種犧牲。
打開心結(jié)后,路加的步伐輕松很多。他考上了心儀的心理學專業(yè)研究生,又進修了海外心理咨詢課程。今天,他成為了一名經(jīng)驗豐富的心理咨詢師。
與父母和好是成熟的關(guān)鍵,前提是健全獨立的人格
在心理咨詢業(yè)務(wù)中,路加接觸了大量角色不明的“共生”個案。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當一對八零后小夫妻與一方父母長住,如果角色意識不強,很容易產(chǎn)生各種矛盾。
找他咨詢的,很多也是苦惱于不知道究竟誰在家里說了算。一些妻子婚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嫁了個“媽寶”,在婆婆眼中,自己竟然成了爭奪兒子的第三者。有婆婆抱怨,兒子結(jié)婚后“開始不愛媽媽了”。
在這種小夫妻和老夫妻的共生共處中,真正難過的是覺醒的一方。不愿長大的一方即便結(jié)了婚,仍舊可以繼續(xù)當兒子或者女兒,不用履行丈夫或者妻子的責任,不用做決定,不用擔責任,活像隱身人。但如果另一方有這個需求,就很難過了。特別當對方的父母因為掃地方法、家務(wù)習慣等問題苛責時,受傷害的一方如果得不到支持,便形成積怨。
有的妻子,則控訴她的公公在家中兩個兒子間扮演財神爺?shù)慕巧?,他安排每個兒子何時買房,并決定老家何人何時可以來家里隨便住,皆因“房子都是家里湊錢買的”。
更有甚者,從財務(wù)管到排卵。一位八零后女性婚后住在北京公婆的家中。公婆掌控一切,在催娃的過程中,公公甚至會問她:“你是不是在排卵?昨晚有沒有同房?”而他們進入兒子的房間,從不敲門,來去自由。她遭受的這一切,得不到丈夫的任何理解和安慰。丈夫已經(jīng)習慣了當隱身的兒子,他甚至沒有學會怎么當丈夫。長久抑郁之下,她想到自殺。
聽路加說得多了,父親也開始慢慢了解一些心理學術(shù)語,比如“共生”。與父親漸漸和好后,路加開始和他進行真正的溝通。他發(fā)現(xiàn)父親也能聽進去一些。他開始告訴父親什么是家庭的界限。
生了孩子后,路加邀請自己的父母來照看孫子。有著那么多的前車之鑒,路加決定把話說在前面。他告訴父母,“你們是來幫忙的,不是來做主的?!彼麑Ω赣H說,“你的主要任務(wù)是照顧好我媽。”反過來,他也告訴媽媽,首要職責是照顧好爸爸,小家里的決定要聽路加夫婦的?!澳銈兛梢蕴峤ㄗh,但是我們反對的時候,不要認為我們是不愛你,或者不重要。我們只是有不同的看法。”
在照顧孫兒前,二老已經(jīng)聽路加講過很多次,很多概念他們也許不熟悉,但是聽多了就有了準備。路加反復(fù)強調(diào),“家里的事由我們夫婦來決定,不能你們來了,我們就變成殖民地,你們都要管起來。”
在路加家接受完培訓(xùn)后,二老又去了小兒子家看孫子。以往,他們從村里帶來的固有思維是:看孩子是我的本分,你讓我來也好,不讓我來也好,我必須都得來看孫子。
如今,二老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路加的媽媽對小兒子說,我是幫你們看,可以幫得好,也可以幫得不好,嫌我?guī)偷貌缓梦揖筒粠?。她很坦然。當她心情不好時,也會主動找她的丈夫傾訴、聊天。
雖然關(guān)于喝粥還是吃飯,吃梨還是蘋果,爺孫倆經(jīng)常有分歧,但是路加已經(jīng)在自己的小家里建立了新的秩序,誰也不是在控制誰。
當路加的心軟下來,愿意去原諒、體諒父親時,他發(fā)現(xiàn)父親也在變化,他甚至學會了自嘲。當路加指出他又想大包大攬?zhí)嬲l做主,甚至介紹一些他并沒有聽說過的心理學概念時,父親慢慢可以接受。
“還會吵,還會傷心,但是吵都在表面,心里面知道是連接的。” 在路加個人的經(jīng)歷中,與父母和好是成熟的關(guān)鍵,這意味他不再背負著一個沉重的繭,裹足不前,無謂地消耗。
而和好的前提是健全、獨立的人格。在經(jīng)歷了這一切后,路加終于逐漸清晰自己是誰,也建立了自己獨立的存在形式。雖然自我覺醒得晚,但他慶幸自己總算想清楚了“我要在這個世界怎么活下去”,并且敢于宣告,把自己立起來,而不是用家庭的經(jīng)驗代替自己的經(jīng)驗。
雖不相識,但路加深深明白王猛,并看到那些措辭強烈的表達,正說明他內(nèi)心還有許多的悲憤未曾宣泄。盡管路還長,但作為過來人的路加想用親身經(jīng)歷告訴王猛: 在面對痛苦時,我們除了按照自己的本性做出回應(yīng),過勉強生存的生活,其實也有選擇的自由,可以選擇饒恕??傆邢M?。(路加為化名)
本文轉(zhuǎn)自谷雨實驗室,作者趙晗,編輯秦旭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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