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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十幾年獨生子女,習(xí)慣了三口之家的生活,突然家里要多一個弟弟/妹妹,會是什么樣的感受?
二胎政策施行后,這是很多家庭將會面臨的情形。家庭結(jié)構(gòu)、親子關(guān)系、資源分配......種種因素的改變,將會如何作用在每一個家庭成員身上?
《智族GQ》報道組的兩個年輕人,曾經(jīng)歷過相似的局面:做了很多年獨生子女,父母打算再生一個孩子。這也是許多人生命中將會經(jīng)歷的時刻。
某種意義上,我和妹妹都是獨生子女——文/李穎迪
弟弟還是妹妹
對已經(jīng)當(dāng)了九年獨生子女的我來說,“想不想要弟弟妹妹”這句話,意味著一個陷阱。
當(dāng)母親第一次問我時,我果斷回答,“不想?!?/p>
一個月后,她再次問我,你想要弟弟還是妹妹?
我明白,母親的肚子就和這問題一樣有了變化。沉默了十秒,我只憋出兩個字,“妹妹。”
母親笑了笑,她繼續(xù)伸長手拉扯面筋,白色的面粉糊滿了手臂,而我轉(zhuǎn)過臉去。她不知道我在短短十秒內(nèi)就完成了一套算計:奶奶曾對我是個女孩頗為不滿。大伯寧愿被計生委拆掉農(nóng)村的房子,被牽走家里最后一頭豬,也要生第三個孩子,只因為前兩個是女孩。我怎么可能還會回答弟弟呢?
一個月后,母親的包點店歇業(yè)了。她決定把店里收留的小黃狗送走,貍花貓?zhí)咨弦粋€黑色塑料袋,扔進了路旁的垃圾桶。同時失去貓和狗,這是九歲的我面臨的第一場巨變。
爭奪
父親一開始就不同意再養(yǎng)一個孩子。他從湖南調(diào)往內(nèi)蒙古工作,剩下母親和我留在長沙。后來母親的肚子一天天鼓起來,瞞不住了,她帶上我一起擠了兩天兩夜的臥鋪火車,前往內(nèi)蒙古尋找父親。那個學(xué)期,我沒有參加期末考試,成績單滿是空白。
到內(nèi)蒙古不久,母親破了羊水,被送往醫(yī)院。
母親送進手術(shù)室后,一同前來的父親同事問我,要不要去她家待一晚,我點頭,迅速逃離充斥著消毒水味兒的病房。阿姨特地準(zhǔn)備了涮羊肉,黃銅鍋冒出的蒸氣直沖著臉,膻味都成為了記憶中難以抹去的香氣。我連吃幾碗,最后把涮肉的湯都喝了。
第二天早上,我回到醫(yī)院,見到父親的第一眼,我說,內(nèi)蒙古的羊肉,又便宜又好吃。他說,你真自私,昨晚媽媽差點難產(chǎn),最后剖腹了。我才看到母親躺在病床上,眼睛閉著,插著鼻管。又看到皮膚皺在一起,拳頭還不到我掌心一半大的嬰兒,我沒有迎接新生命的激動,只記得自己松了口氣,“還好是個妹妹?!钡赣H看上去有點不甘——“之前做檢查不是個男孩兒嗎!”
不過,小妹總算是一個“來之不易”的孩子,早產(chǎn),體弱,在新生兒重癥監(jiān)護室待上了半個月。陪同的日子里,我也度過了第一次沒有蛋糕和紅包的十歲生日。終于回到租下的房子,母親宣布,洗尿布這項任務(wù)就交給我了。當(dāng)時家里條件不好,把舊的棉衣剪成一條條,做成了可重復(fù)使用的尿布。每次看到尿布上的黃色、綠色、褐色的稀糊糊,我邊手搓邊憋氣,心里不停抱怨,世上還會有比這更嚴(yán)峻的挑戰(zhàn)嗎?
又過了一陣,我得挪到另外一個房間自己睡了,一張床上實在容納不了一家四口。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沒能克服獨自待在房間里的恐懼,只能一直開燈,隔一會兒起身看看床底和窗外,睜著眼等待天明。
一次一覺醒來已是十二點,我驚坐起來,大聲呼喚父親和母親,只聽見自己的回聲在墻壁間蕩來蕩去。我感到肚子很餓,起身去冰箱翻找,連剩菜都沒能看見,最后找著一個沙漠甜瓜,拿上削皮刀一刮,卻刮去了半個食指的指甲,血一滴滴落在了白白的瓜皮上。但又餓得顧不上手,把瓜洗干凈,很快吃完,才想到要亂翻房間找創(chuàng)口貼,最后橫著貼,豎著貼,再斜著貼一個。
等父母和小妹回來,我問他們?nèi)ツ牧?,怎么也沒說一聲,他們解釋說去醫(yī)院給妹妹打疫苗。當(dāng)我說,不小心把手弄出血后,媽媽看了一眼創(chuàng)口貼,只說,沒事了吧。我沒有再說話,回到房間,關(guān)上了房門。
半年后,我們回到長沙,全班同學(xué)都知道我有個妹妹了。班里有四十個小孩,除了我,只有一個女孩還有弟弟。她是我母親心中“姐姐”的榜樣,在學(xué)校附近的一家賣殯葬品的小店門口,她總是和弟弟手拍手玩游戲。不過,只有我看見過她奶奶曾因弟弟不吃飯,朝她臉狠狠打了幾巴掌,帶著紅色的巴掌印和滿臉的淚水,她跑了出去。
臨近升學(xué)的一次家長會,老師還沒有宣布放學(xué),我突然看到母親拉著兩歲的妹妹出現(xiàn)在教室的前門。不同的嘀咕聲傳入我的耳朵,有男生,有女生,“那是誰?”“那是李穎迪的妹妹。”我的臉開始發(fā)燙,怨恨母親居然會把妹妹帶過來。重要的不是妹妹本身,而是這種“我和同齡人不一樣”的羞恥感。我裝作什么都沒有看見,只繼續(xù)盯著講臺上的班主任。
下課,母親讓我?guī)妹萌W(xué)校附近的肯德基,她好來開家長會。我沒有爭辯,趕緊拉上妹妹走了,還請求我的兩個發(fā)小說,“請你們吃冰淇淋,你們陪我一起去吧。我不敢一個人帶小孩,太丟人了。”等到了肯德基的小孩游樂專區(qū),妹妹在塑膠磚上爬來爬去,我在一旁發(fā)呆,反而是發(fā)小對妹妹更有耐心,她們邊逗邊說,“小孩子真是太可愛了!”
等母親到來,我不耐煩地把妹妹“歸還”,咬著牙說,下次不要再帶她來了。母親開始數(shù)落我,“不能只想著自己”,再次提起她作為家里的老大,是怎么為我的舅舅和阿姨們付出的:外公有五個孩子,饑荒的日子,她總在最后一個吃飯;下雨天,她背舅舅淌泥水去十幾公里外的鎮(zhèn)子上學(xué);沒考上大學(xué),她也不舍得再讓家里出復(fù)讀費,獨自去廣東打工,把錢寄回給弟弟妹妹當(dāng)學(xué)費。
她覺得這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但在我心里,妹妹的到來讓我從家中的主角變成一個“洗尿布”的,“三口之家”也好像變成了“三口之家,與一個多余的我”,我并不知道怎么去適應(yīng)這種落差,不知道該怎么與這個“闖入者”和“爭奪者”相處。
后來我去北京參加了一次英語競賽夏令營,同行的參賽者告訴我,她已經(jīng)考級德語,打算不參加高考,直接申請德國的大學(xué)。父母和妹妹來接我時,我提起這位參賽者,但當(dāng)父親說,家里不可能把所有的資源都壓在我一個人身上時,多年積壓的委屈讓我邊哭邊沖到天壇公園大道的盡頭,將他們遠遠甩在了身后。
我試圖從朋友那里尋求安慰,兩位發(fā)小對我說,父母也曾試探她們對二胎的意見,而她們態(tài)度堅決,說如果有弟弟妹妹,就掐死他們。其中一位的母親當(dāng)時也已經(jīng)懷孕,最后不得不流產(chǎn)。再往后,我還聽說有“反二胎聯(lián)盟”這樣的組織存在。有時我甚至?xí)蠡?,?dāng)初母親問我的時候,我為什么不反對得更堅決一些?
反控制
母親生小妹的時候已是“高齡孕婦”,小妹常發(fā)燒,肺炎,后來又發(fā)變異性哮喘,每月都需要跑醫(yī)院。當(dāng)父親再次轉(zhuǎn)移陣地到廣西做生意時,母親決定把小妹帶上,跟隨父親走了。而我獨自留在長沙,進入一所寄宿制學(xué)校繼續(xù)讀書。
從一個打工子弟小學(xué)突然升入“貴族”重點初中,落差感迎面而來。班上有許多家境優(yōu)渥的孩子,他們都是獨生子女。我從不主動談起家庭,小心翼翼回避自己有妹妹這一事實。
但在這個按照成績和財富給學(xué)生排位的學(xué)校,自己畢竟很“沒底”,父母很少來學(xué)校,看到其他同學(xué)的父母每周一次大包小包的“探望”,我只待在座位上強裝鎮(zhèn)定,但書上寫了什么,一眼都沒能看進去。
兩個月后,一個并不熟悉的男孩子向我遞來“小紙條”,我十分慌張,但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拒絕,當(dāng)晚回復(fù)說好。和他發(fā)了七天的短信后,我又反悔說,還是做回普通同學(xué)吧。后來我還接觸過其他的男孩,我并不覺得自己有多么喜歡他們,只是需要人陪我打發(fā)空虛。父母對此一無所知,我的情報工作做得很好,唯獨一次例外。
一個其他班上的男孩找來我的手機號,又是有一茬沒一茬地閑聊。我并不知道他那時還有“女朋友”,女友看了他的手機,興師動眾發(fā)短信來問罪。最后,她的手機被班主任沒收了。老師看完她手機里所有的短信,馬上通知了我的班主任,以及我的父母。
當(dāng)時我已經(jīng)有好幾個月沒見過他們,只能暗自落淚認(rèn)錯,埋怨時運不濟。他們接受了班主任的“教育”,并把我的手機沒收三個月,以示懲罰。在心里,我理直氣壯地進行了數(shù)次反駁:就算早戀的罪名坐實,如果父母能像對妹妹一樣,多給我一些關(guān)心,我還會早戀嗎?但假設(shè)又毫無意義,一切就這樣自然而然的發(fā)生了,我沒法追問,也不知該指責(zé)誰。
室友也不能理解我的選擇,有男孩給她送費列羅巧克力,她收下,再堅定的拒絕。當(dāng)我去到她家時,才尋找到這種堅定的答案。她的母親專門辭掉工作,從外地到長沙來給家里這個唯一的女兒陪讀,哪怕女兒一周只能回去一次。進門后,她的母親從來沒有停下過提問:這次老師布置了什么作業(yè)?巧克力哪來的?下周要帶幾件校服?幾個蘋果?又私下里問我,自己女兒在寢室里“表現(xiàn)”怎么樣?
她的母親甚至早早為她規(guī)劃好了人生道路:考重點中學(xué),讀理科,最后成為一名老師。可室友說,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是學(xué)解剖,手術(shù)刀、福爾馬林、沒有溫度的尸體才是令她著迷的事物。我對一個小女孩擁有如此另類的夢想感到費解,只能猜測這與她沒法逃脫母親的控制有關(guān)。
我順利升學(xué),離家越來越遠,從長沙去武漢念書,再到北京找自己想要的工作,父母從來沒有干涉過我的選擇。室友始終沒有離開過長沙,兩位發(fā)小也是。今年回家,我見到兩位發(fā)小,其中一位剛與自己“毫無感覺的男朋友”分手,反問她為什么要在一起,她回答說,自己父母對這位男生特別滿意,受不住壓力,就談?wù)効础?/p>
家里對她最大的期許也是,找到一個“好男人”把自己嫁出去,而且必須找一個長沙的“好男人”,不能離家太遠。
另一位曾逼著母親流產(chǎn)的女孩兒正猶豫是否要去北京闖闖,她開始后悔曾經(jīng)的“幼稚舉動”——“早知道當(dāng)時就讓我媽生二胎了,我心臟不好,還是女孩,符合二胎的條件。如果有現(xiàn)在有弟弟妹妹陪著爸媽,我肯定不用留在長沙?!?/p>
這種控制,我從來沒有體會過,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不幸,還是幸運。
第二個獨生子女
大半年沒回家,母親特地準(zhǔn)備了大閘蟹、魚、鴨,飯桌上被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但當(dāng)我坐下,在桌上拿過一個玻璃碗時,母親制止我說,那是妹妹的碗,我不能用。
我離家后,妹妹又成為了某種意義上的獨生子女。吃完飯,母親陪妹妹寫六年級的語文作業(yè),一個個詞語聽寫,她坐在沙發(fā)上,書本湊得離眼睛很近。聽寫完,她站起身來替妹妹收拾書包,晚上八點一對一的奧數(shù)補習(xí)班,她需要親自接送。她邊撿起散落在桌上的本子和鉛筆,邊說這兩年突然老花,沒來得及配眼鏡,不知道還能陪妹妹讀多久。
我注視著一切,忽然想起父母曾在不同場合問我一個同樣的問題:如果有一天他們已經(jīng)老去,而妹妹仍未長大,我該怎么辦?
十八歲的時候,我才第一次單獨帶小妹去看電影,她想要看《熊出沒》,最后還被我一錘定音改成《鬼吹燈》。第二天她說,整整一夜她都在為里面的四腳怪嚇出冷汗。這次回家,我主動問她要不要一起再去電影院,她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時那個求姐姐帶她一起玩兒的小朋友,回答說,她早就和朋友約好了。
現(xiàn)在的我不避諱與身邊的朋友談?wù)撈鹱约旱拿妹?,也在社交平臺上發(fā)一些和她在海邊踩浪的合影。但更深層次的交流?幾乎沒有。等她玩手機,一旁的我看見她把TFboys組合里的王源設(shè)成手機屏保,首頁的音樂app顯示剛播放“一人我飲酒醉”,打王者榮耀的時候總用王昭君開啟五連絕世?!艾F(xiàn)在的00后都喜歡這些東西嗎?”我暗自發(fā)笑,隨之而來的是挫敗和沮喪,原來我還不如她的手機了解她。
在缺席了她十二年的成長后,還來得及真正去了解她嗎?父母的提問,我又該如何回答?直到現(xiàn)在,我也仍然沒有尋找到答案。
出門前,母親開始嘮叨妹妹,“你怎么不好好學(xué)學(xué)你姐姐”、“你姐姐之前都是自己去報名的補習(xí)班”,而妹妹仍然沉默著,盯著手機上的QQ空間界面,仿佛已經(jīng)對這類說辭產(chǎn)生抗體。她剛因哮喘休了一年學(xué),成績不上不下,也從來沒有表達過要進取的姿態(tài)。
我意識到自己可能成為了妹妹的陰影,也以為她會像我曾經(jīng)怨恨她那樣怨恨我。離開家后,我偶然打開妹妹的朋友圈,發(fā)現(xiàn)最新一條轉(zhuǎn)載了我寫的文章,雖然她并不能讀懂那一萬多字在表達什么。繼續(xù)往下翻,一年前,她還曾把我落滿灰的一個獎杯搬出來,特地拍照,附上評語,“我姐姐真厲害”。
3+1,還是3*X——文/修新羽
不確定系數(shù)
初一那年,我對父母說,如果他們生下二胎的話,我就恨他們一輩子。那時候只有一個明確的想法,就是無論說什么,做什么,絕對不能讓他們再生下孩子來。離家出走,吵架,該試的都試過了。
再生一個孩子。這不是在家里原有的基礎(chǔ)上加一,3+1,這是3*X,這是有個不確定的系數(shù)。說得再極端一點兒,如果以后我遇著什么需要花大筆錢才能延續(xù)生命的疾病,倘若我還有弟弟妹妹的話,救我還是不救,就變成了一個很殘忍也很現(xiàn)實的抉擇。我不想讓我父母面臨這樣的抉擇,也不想把自己的生命放在那樣可悲的境地。
之所以有底氣做出反對,也是因為從小到大,家庭的決定都會和我一起商量。他們會征求我的意見來決定周末的出行計劃,或者晚飯的菜單。我的反對從來都是奏效的,甚至有時候,我的意見才是關(guān)鍵的。
父母耐心勸說,表示這是在幫我緩解壓力,可以有人和我一起幫他們養(yǎng)老。等他們百年之后,我也還有一個至親的人可以在身邊陪伴,凡事有所照應(yīng)。
但我知道原因不會是這么簡單。
父親那邊祖上五代單傳,到父親這里開枝散葉,有兄弟六人。只有我父親沒有傳下兒子。在我剛出生那陣子,曾祖母會握住父親的手,長吁短嘆,說只剩女兒的話,以后孤寡了怎么辦。她認(rèn)為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沒有兒子的話,年老后一定會成為無依無靠無人照顧的孤寡老人。母親還跟我抱怨過祖母的偏心。當(dāng)年來照料我的時候,祖母不過六十出頭,卻總說自己老了,照料不動孩子,沒幾天就回去了。三年后堂弟出生,祖母卻過去幫忙帶孩子,一帶就是五六年。
母親家里兄弟姐妹有四個,她排行老二。上面有大姐,下面有弟弟,妹妹。她既不是享受過獨生子女時光的老大,不是男孩,也不是最受寵愛的老小。她明白我的感覺,她知道作為非獨生子女,會忍受怎樣的委屈,會怎樣小心翼翼地作出比較,去爭取或者說贏得父母的偏愛。她也能看到,她的同齡人在給父母養(yǎng)老的時候,兄弟姐妹之間會怎樣相互推諉,去為了那一點點的遺產(chǎn)而勾心斗角,乃至反目成仇。我覺得母親是理解我的。如今在照顧外祖父外祖母的時候,她總是最盡心的:她好像一直在試圖證明,自己才是最值得愛的那個女兒。
現(xiàn)在回過頭去看,我相信他們真的是想為我打算。但站在我的角度上,再生一個弟弟妹妹并不能像他們說的那樣,緩解我的壓力。
備孕
父親任職公務(wù)員。在計劃生育非常嚴(yán)格的山東,他和母親沒有辦法生二胎。但我小姨是商人,早就不管不顧地生了兩個,大不了交罰款。她一直在勸我母親多生一個,生下來就說是小姨家的。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所以我讀初中的時候,他們一直在嘗試生二胎。
那時候搬了新家,爸媽借口說新鋪的地板要好好保護,就把家里的狗送去了鄉(xiāng)下的一座工廠里“看家護院”。我拗不過他們,只能跟著過去,把狗留下。車開走的時候,狗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父母說,鄉(xiāng)下地域?qū)拸V,總比困在我們家里好。我邊哭邊說,他們自以為對狗好而已,憑什么這樣替狗做決定。
狗當(dāng)時本來就有些生病,送去后很快就死了。得知死訊的時候,我坐在海邊的沙灘上:他們當(dāng)時先帶我出去好好玩了一天,最后才說出了這個消息。我的悲傷并沒被一整天的歡樂稀釋掉,我甚至覺得之前的歡樂都是對悲傷的背叛。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得知,他們把狗送走的真實原因是,怕會有什么寄生蟲或細(xì)菌的影響。母親那陣子正在備孕。
她懷上了。后來她跟我說過,和懷我的時候感覺很不一樣,肯定是個男孩。我早就知道這個,如果他們生下了新的孩子,那一定會是個男孩。
安全感
家里過年的時候,會把族譜掛出來,燒香供奉。小學(xué)時我會認(rèn)真地看看它,會問父母,那上面寫著的名字都是誰。親戚無意間告訴我,我的名字是沒辦法寫上去的。說起來有些幼稚,但那之后真的很希望能“光耀門楣”,讓他們覺得如果我的名字沒有被寫在家譜上的話就太可惜了。后來有時候變得爭強好勝,以至于最后考上了清華,或許也有一部分這樣的原因。
我家庭美滿,我學(xué)業(yè)順利。但在回憶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就是覺得自己生活在很深很深的水底,這都沒有辦法。
別人在我面前夸獎我爸爸對我好??洫劮绞绞钦f,你是個女孩他都對你這么好,如果你是個男孩的話肯定更寵上天了。雖然我不想當(dāng)男孩,我也不是男孩。
甚至有一次,父親在喝醉后夸夸其談地說自己在外面有個情婦,情婦給他生了兒子。我覺得這樣的言辭很愚蠢也很惡心,反駁了幾句,卻被母親拉住手,說“讓他說去吧,過過嘴癮”。那次我很想哭,但沒有哭出來。覺得哭出來就是承認(rèn)了自己的軟弱,就是承認(rèn)自己被這么荒誕的事情傷害到了。
這讓我非常沒有安全感。他們大可以做出承諾,說再生一個孩子也不會減少對我的愛。我也大可以不相信他們的話。
可能有些人會覺得我這樣的想法很自私。
或許就是因為自私吧,或許是因為其他原因,但我真的非常痛苦。痛苦就是痛苦本身,不會因為引起痛苦的原因很幼稚或者很簡單就會讓你好受一些。說不想分享父母的關(guān)愛或許太過輕描淡寫了。我是不想從最高級跌落成比較級,不想失去那種全無懷疑毫無保留的愛。我沒辦法,我控制不了我的情緒,也無法控制他們做出的選擇,我能做到的只有坦誠地告訴父母:你們?nèi)绻偕粋€孩子的話我會非常非常失望,非常非常難過。
他們后來把孩子打掉了。
是我的反對起了作用,還是說他們不想要再去冒風(fēng)險了呢?我不知道。我很感謝獨生子女政策,它讓我之前的糾結(jié)于訴求變得合法化了。它讓當(dāng)時的我,雖然年紀(jì)尚小,但是在面對自己父母的時候,站在了一個法律的制高點上。
二胎政策推行后,我那些已經(jīng)生過頭胎的表姐、堂哥堂姐們,無一例外都已經(jīng)抓緊生了二胎。我們沒有聊過這件事,但我知道這和老一輩人的督促不無關(guān)系。
就好像你曾經(jīng)只能孤注一擲,但是現(xiàn)在你領(lǐng)到了兩張兌獎券,你就總想多試一次,總想去找命運兌換。
但我覺得,命運的狡猾之處在于,你兌換來的不一定都是獎品。
本文轉(zhuǎn)載自微信公眾號“GQ報道”,作者李穎迪、修新羽,編輯何瑫,插畫陳禹,視覺張楠,運營編輯谷粒多,微信編輯尹維安。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芥末堆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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