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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疫情對全世界的人來說都是一次重大的經(jīng)歷。而任何未經(jīng)充分表達的深刻經(jīng)歷，都容易引致抑郁等情緒問題。兒童和成年人一樣，同樣在疫情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同樣會無所適從，感到恐懼、焦慮或困惑。只不過，兒童比成年人更不知道如何梳理或表達自己的感受。

“這個病毒真討厭！ ”五歲的Wesley 站在客廳玻璃窗前說。 從客廳望出去是小區(qū)樓下的游泳池，波光粼粼，卻空無一人。 Wesley 非常喜歡游泳，他每天都問媽媽，游泳池開不開？

Wesley 今年沒怎么去過幼兒園，對他來說這是件挺高興的事兒。 疫情對他的影響是間接的，主要體現(xiàn)在媽媽的焦慮以及媽媽和外婆的沖突上。 Wesley 的媽媽是名港漂，和很多港漂一樣，也是請內(nèi)地的老人來幫忙帶娃。 疫情期間，Wesley 的父母改為在家工作，和老人的沖突矛盾一下子增多。

由于語言和文化等問題，老港漂本來在香港的生活就很封閉，這下再圈在家里，就更孤獨苦悶了。 到如今，已經(jīng)一說話就吵，天天找茬。 Wesley 外婆說出氣話： “我恨不得感染上病毒住院隔離，也不愿意多跟你住一天！ ”Wesley 媽在港漂群里吐槽，發(fā)現(xiàn)大家很有共鳴，有的家庭甚至說出更為極端的話，有的則出現(xiàn)嚴重的情緒問題。

雖然竭力控制，但家長的情緒還是難免影響到孩子。反復的疫情、無常的生活、家庭的矛盾、情緒的波動，都可能令人身心俱疲。在四月至五月連續(xù)23天沒有本地確診病例后，誰也想不到，香港第三波疫情兇猛來襲。自七月初開始，幾個星期內(nèi)就新增過千病例，不斷突破單日新高。

Wesley 一家住在人口密度很高的港島。 病例連續(xù)幾天破單日紀錄，新聞稱很多主婦中招是因為常去街市買菜。 Wesley 媽很緊張，她隨即規(guī)定菲傭一周買齊一次菜，全家的活動范圍不能離開小區(qū)。 餐桌上也發(fā)生了變化，新鮮肉類幾乎不見，他們開始頻繁購買凍肉。

雖然Wesley 還不能清晰表達疫情對他的影響，但他已經(jīng)真實地經(jīng)歷到無法描述的情緒沖擊。

在香港，小童群益會以網(wǎng)上問卷和電話訪問的形式調(diào)查了507名兒童和475名家長。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接近六成的兒童在停課期間心情沉悶，家長普遍焦慮。 調(diào)查顯示，超過四成的受訪家長的精神健康“達到需要關注的水平”。 親子沖突問題明顯增多。

在美國，疾控中心七月底發(fā)布了中小學開學建議指導文件，稱學校關閉令兒童的心理壓力加劇。長期居家，在給家庭帶來額外經(jīng)濟和看顧壓力的同時，也增加了家庭內(nèi)沖突甚至暴力的風險。

在內(nèi)地，六月復課后，不少地方出現(xiàn)青少年極端事件。疫情期間輻射全國的心理咨詢與危機干預熱線“希望24熱線”接到的學生求助比去年一整年還多，因親子矛盾來訪量比同期增加146%。據(jù)《鳳凰周刊》對熱線接線員的收集報道，學業(yè)壓力、人際關系、原生家庭問題，是學生感到迷茫甚至絕望的三大原因。在熱線傾訴中，一些青少年的情緒狀態(tài)令人擔心，甚至有極為沖動的想法和行為。

親子關系大考

李老師是北京市西城區(qū)一所重點初中的班主任。 在居家上網(wǎng)課期間，李老師收到不少家長的電話求助： “跟孩子又打起來了！ ”跟青春期的孩子長時間密切接觸，不少家長感到一沒辦法，二沒出路。

無論在香港還是內(nèi)地，最拱火的都是手機和作息問題。李老師也感到頭疼。平日在學校，每天早上班長收齊大家的手機集中存放，放學時再交還。但疫情期間，布置作業(yè)和教學溝通都離不開手機，不少同學過足了手機癮。李老師班上有幾位成績不錯的女同學，疫情期間考試退步嚴重，和家長一聊才知道，要么沉迷手機游戲，要么沉迷網(wǎng)上小說。

黑白顛倒也很普遍。 李老師發(fā)現(xiàn)，有幾位同學在網(wǎng)課結(jié)束后遲遲不退線，原以為是在問問題，后來才發(fā)現(xiàn)，是因為沒上課，一直在網(wǎng)上掛著。 有些雙職工家庭的孩子，甚至睡過上午的考試。 一覺到中午，夜里學到三點的情況也大有人在。 家長肯定不接受這樣的作息，對孩子的期待仍是早睡早起。 孩子如果在家長覺得該學習的時候睡覺，或者在該睡覺的時候?qū)W習，都免不了爆發(fā)沖突。

親子雙方也都暴露了一些秘密。 有的家長其實已經(jīng)感情破裂，原本商議好瞞著孩子，中考或高考后就離婚。 疫情前，夫妻一方或雙方選擇忙于工作不著家，盡量少和配偶溝通。 但在疫情期間，居家時間大增，也難免暴露了緊張的關系。 察覺到父母關系已無法挽回，或意外發(fā)現(xiàn)父母感情生活的一些秘密，都給青春期的孩子帶來不少困擾。

另一方面，李老師發(fā)現(xiàn)，手機不離手給班上很多戀愛中的少男少女提供了方便。 雖然不能日日見面，但他們的溝通卻有增無減。 有的被家長發(fā)現(xiàn)，曝光了聊天記錄，或被強行沒收手機，又不免大吵一架。

啟動反思、邁向成長

此次新冠疫情對全世界的人來說都是一次重大的經(jīng)歷。而任何未經(jīng)充分表達的深刻經(jīng)歷，都容易引致抑郁等情緒問題。兒童和成年人一樣，同樣在疫情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同樣會無所適從，感到恐懼、焦慮或困惑。只不過，兒童比成年人更不知道如何梳理或表達自己的感受。

王慧玲是資深培訓師，在北上廣深和香港等城市有著豐富的學生輔導經(jīng)驗。疫情期間，她接到不少學校的求助，面對學生在疫情期間產(chǎn)生或加劇的心理問題，校方不知該從何處入手。而王慧玲最擔心見到的，就是學?；蛏鐣傺b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迫不及待地令學生重新回到學習的快速軌道上。就好比一個人經(jīng)歷了一場重大車禍，他的身體不可能馬上復原；疫情及其牽動的社會、經(jīng)濟、文化、生命等方面的巨大震撼，對一些學生的心理而言，也不亞于一場車禍。如此，怎能期待學生好像沒事人一樣，輕裝再上路呢？

王慧玲還喜歡講一個比喻：人生的經(jīng)歷，好比生活多年的房子，住進去越久，東西越多。不同類別的東西在不同年代入屋，當中有破舊的、無用的、或者已經(jīng)腐爛的。這些東西無規(guī)則地散落在不同角落。每次收拾時，除了時間和精力，還需要方法。收拾房間，不是簡單地物品搬運。生命整理亦如此。如果不反思，或從不整理人生的經(jīng)驗和感受，就像從來都不收拾屋子。一旦有新的東西（經(jīng)歷）進來，若不知道如何處理，就會處在一種混亂的震撼狀態(tài)。大人有大房子，小孩有小房子，面對人生經(jīng)歷的沖擊，都是一樣脆弱。

“教育的一個很重要的部分是學會反思，反思也是一個人啟動持續(xù)學習、終身學習的基礎。”王慧玲說，“但反思不是隨便想一想，隨便說幾句。反思需要維度，需要方法，是有層次的，是需要引導的。”如果缺乏自我認知和反思的維度，沒掌握反思的工具，或不善于用語言具體描述自我的理解，經(jīng)歷就只是浮在表面，不是反思。

在每一個重大經(jīng)歷中，也存在寶貴的“受教時刻” （teachable moment） 。王慧玲希望幫助學生不浪費這次重大的人生經(jīng)驗，通過精心設計的反思環(huán)節(jié)，將經(jīng)驗轉(zhuǎn)化為人生智慧。

接到的求助多了，王慧玲決定做些什么。 基于多年學生輔導和項目設計的經(jīng)驗，王慧玲和機構開發(fā)了一套“疫風下，我成長”的體驗式反思課程，目前在北京、廣州、香港等地的一些中小學使用。

幫學生倒倒情緒垃圾

六月初，北京的中小學校陸續(xù)開學。學生們從未如此盼望開學，格外珍惜校園生活?？砷_學兩周后，北京再度爆發(fā)疫情，學校又停課。張老師任教于北京市海淀區(qū)一所著名中學，她觀察到這次停課對學生們影響很大，“就像在很冷很冷的冬天凍了很久，本來都凍僵麻木了，復課仿佛一下子回到有暖氣的屋子里，大家樂壞了。但兩周后又停課，等于又一下子回到冰天雪地?？蛇@次就沒那么容易調(diào)整了，大家比第一次停課時更加煩躁?！?/p>

復課的那段時間，張老師在班上使用了王慧玲設計的疫情反思工作紙，效果出乎意料得好。 “以前學校這些資源太多了，學生都不當回事，真想不到孩子們對疫情反思如此認真。 ”

反思工作紙的背后理念之一是4F，即“事實 （Fact） ”、“感受 （Feeling） ”、“發(fā)現(xiàn) （Finding） ” 、 “應用未來 （Future） ”，層層深入。反思工作坊的氛圍輕松，問題具有啟發(fā)性，令學生看到便很想回答。在設計上，有立體的，有可以折疊的，學生覺得好玩，分享時不會感到尷尬。反思分為幾個維度：記下歷史一刻、生命觸動、時間管家、全新學習、相聚家中、我成長了……共有二十多張紙。

▲ 紙飛機工作紙 禾惠教育

無論在香港、北京還是廣州，開展疫情反思工作坊的老師都發(fā)現(xiàn)，學生針對疫情期間的經(jīng)歷，有說不完的話。張老師初一班上有個同學，一開始很緊張地分享她的恐懼，原本以為是自己“比較弱，不堅強，所以才會恐慌”。但是當她聽到其他同學也怕過，甚至連老師面對“狡猾的病毒”和無法掌控的明天時也會懼怕，便不再那么緊張。

Janice是香港一所小學的老師。 她的班上有幾位同學一直很被動，自信心不強，是停課期間最需要關注的。 在上疫情反思工作坊時，雖然在紙上寫不出太多，但是當有同學分享自己在疫情期間的失落或開心時，其他同學會受到啟發(fā)，也連忙在自己的工作紙上寫下。 最后，作反思主導的已經(jīng)不是老師，而是學生自己。

廣州的云老師在開展工作坊時，也發(fā)現(xiàn)學生非常愿意表達疫情時的經(jīng)歷，都很愿意回溯自己在疫情期間經(jīng)歷的時間線。就算是小學生，也很享受自己的想法和感受被聽見、有共鳴。在分享“對生命的新認識”時，學生的答案帶給云老師驚喜：“生命在疫情中很脆弱，但是在醫(yī)務人員救助病人的時候，他們的生命卻是很堅強的”。

綜合前線老師的經(jīng)驗，似乎年級越小的學生，越有很多東西講。“小朋友很想表達，如果沒有情景，沒有場合，無人傾聽，這些重大經(jīng)歷就被壓抑了，也無法在受教時刻形成寶貴的人生經(jīng)驗。”

復課后孩子最需要什么？王慧玲認為，至少有一個安全的環(huán)境，讓學生們充分傾訴、表達，好好地被聆聽。“在越來越碎片化的生活中，先幫孩子倒倒情緒的垃圾?！?/p>

本文轉(zhuǎn)載自微信公眾號“南都觀察家”。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芥末堆立場，轉(zhuǎn)載請聯(lián)系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