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Riku Isohella

今年三月，聯(lián)合國《2022年全球幸福報告》再次出爐，芬蘭繼續(xù)拿下冠軍，已經(jīng)是第五年了。很多外媒宣揚芬蘭排名，畢竟宣揚芬蘭可以給大家一個烏托邦。芬蘭國內(nèi)卻一片沉寂：“什么？我們又第一了？那其他國家得有多糟?！?/p>

教育圈也是這樣。芬蘭教育被國際各種測評定位成全球最好的教育。一位芬蘭教師朋友卻跟我說：“在紙上，我們芬蘭教師可是運用數(shù)字化、智能設備、教育信息技術的高手?？墒?，文丹你看，我現(xiàn)在還在用這個手機。”說著，他掏出了自己的諾基亞。

教師群體呢？我以前的文章里，介紹過芬蘭教師的愜意生活，他們享有很高的自主權，深得學校、家長、社會的信任。并且，可以早早下班，不用加班，不用考核。

芬蘭教師自我感受也是如此嗎？我最近讀到一篇文章更新了我的認知。文章來自芬蘭于韋斯屈萊大學教育與心理學院兩位教授，Timo Saloviita和Eija Pakarinen，2021年發(fā)表于教師研究的國際權威期刊《教學和教師教育》（Teaching and Teacher Education）。兩位授對全芬蘭4567位中小學教師做了問卷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芬蘭教師職業(yè)倦怠正在逐漸上升。

就是說，在全球最好教育體制內(nèi)，芬蘭教師感到越來越倦怠。

真的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為什么會有外部視角和內(nèi)部視角的認知差異？我想，跟每個人所處的語境有很大關系。外部視角是站在自己國家語境和接觸到的教育質(zhì)量來比較，如果說本國是6分的話，看到芬蘭是8分、9分，滿眼都是好，是刺激、是羨慕?？墒?，芬蘭內(nèi)部視角是已經(jīng)站在8分上很多年了，接受這種教育很多年了，習慣了這種模式后“當時只道是平?！薄?/p>

接下來，從內(nèi)部視角，我們就來看看為什么芬蘭教師的職業(yè)倦怠在上升，有何特征，更重要的是，芬蘭專家有何對策讓他們走出來。

倦怠正成為我們這個時代

普遍性的精神癥狀

先鋪墊一下什么是職業(yè)倦?。棵绹鐣睦韺W家馬斯拉奇（Christina Maslach）認為：“倦怠是一種心理綜合癥，是對工作中長期人際壓力源的長期反應。“可見，是個慢性癥狀。

你是不是即使只是在看劇、刷短視頻，即使沒在工作、學習，即使周末和假期出去旅行了，也有一種無法消除的疲憊？

你有多久沒有體驗過那種一覺醒來，充滿著活力，期待開始工作，期待學校一天事務的感覺？

你是不是越來越玩世不恭，看學生不順眼，抱怨學生怎么就學不會，對他們越來越消極？

這些你占了幾點？有多少教師陷入這種狀態(tài)？

這些癥狀就是倦怠的三大表現(xiàn)：

一個是情感衰竭，我們的情緒處于極度精疲力竭、疲勞狀態(tài)、心力憔悴狀態(tài)；

一個是成就感低，我們在工作中沒有意義感、價值感，甚至自我懷疑；

一個是去人性化，我們變得越來越玩世不恭，對他人越來越消極，缺乏關懷。

我估且稱之為“一高兩低”吧：精疲力竭高、成就感低、人性化低。

我們好多教師都躺在這種狀態(tài)中，沒法脫身。我們好多教師都在抱怨“錢少、事多、任務重；學生難互動、家長難溝通、領導難支持”。

持續(xù)的累，持續(xù)的失望。中國教師的兩大泥潭。

我驚訝的是，芬蘭教師怎么也越來越倦怠了？不是全球最幸福的國度嗎？不是全球最好的教育體制嗎？芬蘭不內(nèi)卷不加班不績效的工作環(huán)境，教師怎么也擺脫不了倦怠？倦怠難道是我們這個時代普遍性的神經(jīng)癥狀？

我們來看下兩位教授的研究，能解開一些謎底。他們分析了芬蘭教師職業(yè)倦怠，跟教師類別、學生工作、組織管理這三個變量的關系，具體包括教師類型、對全納教育的態(tài)度、班級規(guī)模、有支持需求的學生人數(shù)、以及支持系統(tǒng)的可用性。

有何發(fā)現(xiàn)？有何相關？芬蘭哪類教師最倦?。磕膫€因素最讓芬蘭教師倦??？直接看研究結果。

芬蘭教師倦怠的特征

芬蘭這4567位參加問卷的教師，有三個類型：小學全科教師、中學科目教師、特殊教育教師。結果發(fā)現(xiàn)——

第一，芬蘭教師的年齡、性別與他們倦不倦怠沒什么關系。

不過，與年輕教師相比，年長教師的倦怠感稍微要少一些，很少會筋疲力盡。這很好理解，因為年長教師通常比年輕同事有更長的工作經(jīng)驗，有更好的日常工作，他們也適應了教學這份職業(yè)，也能應對壓力。但年齡的影響在芬蘭真的很小。

第二，芬蘭教師的倦怠程度跟他們自身的包容態(tài)度有關。

比如說，倦怠程度高的教師，他們的包容性較低，而且，這些教師經(jīng)常希望芬蘭教育可以按照學生的能力高低重新布局。當下芬蘭不分重點學校、好學校、普通學校，不分重點班級、普通班級的模式，給教師工作帶來了極大的挑戰(zhàn)，因為班級內(nèi)部的學生差異太大了。

他們希望按學生能力分班，希望使用不同難度等級的課程。這是要回到上世紀七十年代?。∧菚r的芬蘭教育是按學生的能力分班、分組的，但在1983年被法律禁止了。

沒想到，有些芬蘭教師竟然要求重建這一模式。可能這些倦怠程度高的教師，他們比其他教師更希望選擇自己的學生，從而減少課堂上出現(xiàn)的各種問題吧。

第三，芬蘭倦怠程度高的教師，自我效能感較低。

他們常常感到不信任自己，缺乏勝任感，同時覺得周邊可以幫助自己的資源不足。

第四，芬蘭高年級教師的倦怠程度大于低年級，初中教師比小學教師更倦怠。

看來，學生年齡對教師工作的影響還蠻大的，初中生比小學生更難帶、更消耗心力。

Photo: Elina Manninen

第五，不管是小學教師還是中學教師，他們的倦怠程度會隨著有特殊需求學生數(shù)量的增加而增加。

就是說，越多學生需要個性化指導，教師越倦怠。在初中科目教師身上最明顯，這帶來的后果是教師對學生的人性化關懷在稍微降低。不過，這種變化仍然很小，芬蘭教師對學生的人性化關懷程度，總體還是很高。

如果增加有特殊需求學生，但不能超過三四個，就要配置助教。助教的存在，能很好控制教師的職業(yè)倦怠。根據(jù)這個結果，兩位教授建議：“如果不配置助教，一間教室內(nèi)不要超過2名特殊需求的學生?！毕喈斢谡f，平時20人左右的班級，最多2名學困生。

第六，在不同類型的教師身上，他們發(fā)現(xiàn)了職業(yè)倦怠程度的最大差異。這4567位教師，有小學全科教師、有中學科目教師、有中小學特殊教育教師這三類，其中科目教師的倦怠程度最高，中間的是小學教師，特殊教育教師倦怠程度最低。這告訴我們，同樣是教師，你從事的教學任務和專業(yè)知識的不同，會帶來不同程度的倦怠。

令人驚訝的是，在芬蘭，特殊教育教師竟然倦怠程度最低，這在其他國家常常被認為最容易遭受精神和身體折磨的領域，芬蘭教師竟然享受其中。這可能因為他們比其他教師更有機會來控制自己的工作量、非常清楚要帶幾個特殊需求的孩子、又能跟這幾個學生有更親密的關系，這給教師帶來了更多成就感。

最后，班級規(guī)模與教師倦怠有一些關聯(lián)，但相當小。

這主要是因為芬蘭的大班也就25人左右，小班18個人左右，沒多大落差。

Photo: Riitta Supperi

以上是芬蘭教師的倦怠表現(xiàn)。無非是來自教學任務的挑戰(zhàn)、來自學生工作的挑戰(zhàn)、還有來自教師自身自我效能感的感受。同時，我們看到，芬蘭教師不怎么抱怨教育體制、不抱怨領導和同事、也不抱怨薪資待遇、更沒有繁重的培訓要求，這也是因為芬蘭做得相當不錯。

如果說，有些難題，比如所教學段、學困生數(shù)量一時沒辦法解決，那教師自救的可能性在哪里？我們該如何自助、自救、自推成為一名有幸福感的教師？

芬蘭給教師的自救對策

下面說三點解法。這三點是根據(jù)上面的研究結果，提出的相應策略。

自救一：面對各種各樣學生要更包容。

兩位芬蘭教授特別強調(diào)這一點，在芬蘭語境下，每所學校都強調(diào)全納教育，別說班級之間沒有實驗班、普通班之分，就是學校之間也沒有重點學校、普通學校之分。唯一的差異在社區(qū)，就是你住在哪個地段，可能來自不同經(jīng)濟背景的家庭，但這并不能說明孩子智商高低。

面對一群智力層次不齊的學生，教師是接受這種多樣性，變得更包容；還是抱怨這種多元化，變得更無力，實實在在影響著教師的倦怠程度。

如果教師想享受工作，就要接受它、包容它、適應它、放下它。

自救二：合理分配自己的心理效能。

我們的身體和情緒能量就像一個有容量的電池，且支持多種快充協(xié)議。那些倦怠感高的人，一直在消耗電量，沒有辦法從周圍的環(huán)境中得到電量。那么芬蘭是如何使用教師的能量？如何讓教師充電和重啟？

做法是，該工作的八小時就好好工作、集中、投入，4點下班后所有事情放一邊，郵件電話統(tǒng)統(tǒng)都找不到我。作為芬蘭人，有非常強大的底氣跟領導說，這是下班時間，沒有任何理由加班處理一件事，不然就是侵犯人權。

到了寒暑假，特別是暑假，芬蘭教師就躲進夏日木屋，放空，把自己交給大自然，看著湖邊日出起床，看著日落桑拿跳湖。

放空就是充電。

去年我采訪芬蘭薩洛初中校長，他有一句話讓我至今難忘。他說：“工作二十多年，我沒有因為學校事務失眠過一次?！边@得益他的自我調(diào)整。

 Photo: Elina Manninen

自救三：給教師自主權換取成就感。

自主權就是“我說了算”，它能讓教師維護自己內(nèi)心的秩序。比如芬蘭教師可以自己掌控教學進度，不是隔壁班級上到那里你就要上到那里；可以自己選擇所用教材，因為我對自己的教學風格、班級情況最了解。

這種自主權還能讓教師每天安排一些固定工程。比如：上一節(jié)師生全情投入的好課；至少跟兩個孩子深度聊聊天；讀一會兒自己喜歡的書；寫一點點教育隨筆。

這種自主權還會把學校變成是教師的，而不是校長的，政府的，這能夠調(diào)動教師的積極性、意義感。

學校要想讓職工一輩子做教師，就得給教師一輩子學做好教師的空間。

最后，回到我們中國教師群體。

中國教師，你是如何應對職業(yè)倦怠的？

看完了芬蘭教師的情況，我們也想知道，作為中國教師的你，感到職業(yè)倦怠嗎？你有哪些好的解決辦法？

想要研究這個課題的，是芬蘭赫爾辛基大學教育學院的唐鑫老師。他想看看中國教師職業(yè)倦怠的群像，不同學段教師的倦怠有何特征，比較視角下中芬教師倦怠的差異在哪里。更重要的是，在研究基礎上，集思廣益，開發(fā)一種解決方案，應對全球教師或多或少的倦怠現(xiàn)象。想要了解更多項目信息的，可以查看赫爾辛基大學官網(wǎng)（點擊鏈接可直接打開）：https://blogs.helsinki.fi/burnout-finland-china/about-us/

為了找到有效的教師職業(yè)倦怠解決方案，我們設計了下面這套前期的調(diào)查問卷。

如果您是教師，無論幼兒園教師，中小學教師，還是高中、大學教師，歡迎您掃下面的二維碼參加教師問卷。

另外，我們計劃在今年5月份舉辦《師生倦怠中芬論壇》。今年這屆是針對中小學教師的，線上、免費。如果您愿意參加，提交問卷后，會有參會群二維碼，歡迎加入。

教師的職業(yè)倦怠問卷

同時，我們也研究學生的學業(yè)倦怠。但考慮到數(shù)據(jù)收集的限制，尚不清楚在線的方式能收集到多少學生的回復。

如果您是初中或高中家長、教師，我們在這里請求您幫忙，讓初中生或高中生填寫下面的學生問卷。

如果您是學校領導，是有愿意合作的學校，歡迎聯(lián)系我們。

學生的學業(yè)倦怠問卷

最后說一句，這不是考核，您的回答沒有對錯之分，您只要根據(jù)自己的實際情況回答就好，重要的是真實。在真實基礎上，我們才可能逼近有效的解決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