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末堆注：《英語輔導報》是不少人中學時期難以忘記的記憶。作為發(fā)行量曾高達1300萬的老牌教輔類報紙，《英語輔導報》本次因欠款400萬再次進入讀者視野。在傳統(tǒng)媒體普遍“互聯(lián)網化”轉型的今天，它的故事也許可以作為一個時代縮影，帶給大家一些啟示。

《英語輔導報》社長兼總編輯包天仁，曾是全國中學生最熟悉的名字之一。

如今，這份由他一手創(chuàng)立的報紙，卻因經營原因而急轉直下，因資金鏈斷裂卷入一場訟爭。將該報告上法庭的，是全國數(shù)百名英語教師。

該報運作了14年的“全國中小學優(yōu)秀外語教師出國留學獎學金項目”，拖欠百余名中小學英語教師至少400多萬元出國保證金，至今拒不歸還。連與之有合作關系的教育部，也差點被連帶告上法庭。

作為教育媒體產業(yè)的標桿，《英語輔導報》25年的歷史經歷了從無到有和盛極而衰兩個階段，其興衰與同時代的政策背景密切相關。

數(shù)百名出國進修的中學教師，與該報社復雜的改制舊賬導致的經營危機，不期而遇地撞到了一起。

主辦教師留學獎學金項目；百萬保證金未按時返還

非正式場合下，北京西城區(qū)法官問，“你們直接把錢還給他們不就行了么？”《英語輔導報》的代理律師沒有回答。

作為國內老牌英語教輔類報紙，《英語輔導報》已經創(chuàng)刊25年，在教輔類報刊市場頗受歡迎。經營好的時候，一年納稅1600多萬。如今，《英語輔導報》卻因“資金鏈斷裂”卷入一場和100多名全國優(yōu)秀中小學英語教師的教育培訓合同糾紛，報社資金已捉襟見肘。

事情源于一個已經運作了14年的“全國中小學優(yōu)秀外語教師出國留學獎學金項目”（以下簡稱“獎學金項目”）。項目的主辦單位是國家基礎教育實驗中心外語教育研究中心（以下簡稱“外研中心”），該中心對外稱，該項目是經過教育部批準，由國家留學基金管理委員會和國家基礎教育實驗中心（以下簡稱“實驗中心”）聯(lián)合設立，由天仁報業(yè)集團英語輔導報社出資。至今為止，已經有1200多名中小學英語教師通過該項目獲得了英國或美國大學的三個月短期培訓機會。

“我們都認為是很好的機會”，浙江教師王曉（化名）說，“也非常努力去爭取這個機會”。

和王曉一樣，關于這個項目的通知通過各省教育廳以紅頭文件的形式層層下發(fā)到學校里，湖南中學教師李清（化名）得到了學校推薦前往吉林通化參加選拔考試，并順利通過。

按照外研中心規(guī)定，每位留學教師或所在學校須向英語輔導報社繳納3到5萬元（不同批次數(shù)額不等）作為出國保證金，留學教師需要按時回國并在原單位或教育部門工作滿2年后，經外研批準后，英語輔導報社保證金才能返還。王曉覺得很合理，“一直說的是國家公派出國留學，為了保證回來后繼續(xù)教書也是應該的”。

出國前幾個月，李清按照要求將3萬元保證金用郵政匯款的形式寄到了英語輔導報社。報社方面也承認，所有保證金均由其收入。出國前，包天仁還組織老師們召開了歡送會。2010年7月，李清和另外41名教師一起前往英國布萊頓大學?；貒鴥赡旰?，時間一到，李清、王曉發(fā)現(xiàn)原本承諾歸還的保證金遲遲沒有到賬。一起學習的老師們也相互在打聽。“有人還當面問過包天仁，包回復說暫時沒錢，請老師們理解”，李清說。但是再過一年，又有人去問包天仁時，包的語氣已經變了，“他甚至威脅我們，說我們要是敢打官司，錢就永遠要不回來”。

不僅僅是李清所在批次的教師，事發(fā)后，包天仁曾給所有未如期拿到保證金的教師寫過一封公開信，包天仁在信中承認，目前有2010年-2012年第20批-24批（共三批半）的教師未能如期拿到保證金。根據(jù)教師一方的粗略估計，涉及100多人，按每人4萬元計算，涉及金額超過400萬。

發(fā)行量曾高達1300多萬份；每年耗資近千萬元舉辦英語培訓項目

                                            《英語輔導報》社長兼總編輯包天仁

現(xiàn)年63歲的包天仁有著對市場的敏銳嗅覺。20世紀八十年代初期，隨著義務教育的普及和中高考改革，教育教學資源匱乏的問題也越來越突出，直接催生了以小報和期刊為載體的教輔報刊的應運而生。有著15年英語教學經驗的包天仁抓住了這個機會。

八十年代末，包天仁隨之開始醞釀和籌劃這份報紙。1990年，由于體制原因，報刊出版需掛靠主辦單位，《英語輔導報》作為通化師范學院的校報誕生。兩年后，經國家新聞出版署批準，該報從1993年起轉為正式報紙，編入國內統(tǒng)一刊號。

時值全國教輔報刊快速擴張式發(fā)展，而《英語輔導報》在包天仁的帶領下，從一份遠在東北通化的地方性報紙，逐漸突破地域限制，走向了全國，穩(wěn)居全國教輔類報刊發(fā)行前茅。經營最好的時候，報紙發(fā)行量達到1300多萬份，擁有2000多萬固定讀者，800多人的團隊。通化市有“一棵參、一瓶酒、一張報紙”的說法，“報紙”指的便是《英語輔導報》。

包天仁也從一個農村出身的英語老師發(fā)展為全國知名教育家和新聞出版的領軍人物。他在通化的地位也與日俱增，不僅擔任報社社長、總編輯，還是通化市政協(xié)副主席。1999至2005年間，還任通化師范學院的院長。

“在那個年代，老包的思想比較解放，能力較強，對市場比較敏感?！痹诮邮堋督洕^察報》收集時，吉林省新聞出版局報刊處處長姚玉這樣評價包天仁。

除了出版發(fā)行之外，包天仁想走得更遠，為此報社花費大量人力物力舉辦了不少全國性英語教學培訓項目。

1997年，英語輔導報社與東北師范大學簽訂協(xié)議書，成立了國家基礎教育實驗中心外語教育研究中心。外研中心是以國家基礎教育實驗中心為依托，但由英語輔導報社主辦。英語輔導報社社長兼總編輯包天仁擔任中心副主任兼秘書長。

而實驗中心是1995年東北師范大學在教育部的批準下籌建的，由教育部基礎教育司和東北師范大學雙重領導，日常工作由東北師范大學負責。

借著這一層關系，包天仁設立或接手了眾多外語教師培訓項目，如1998年啟動的全國基礎教育外語教學研究資助金項目，1993年由原國家教委基教司批準設立的全國中小學外語教師園丁獎、2003年設立的國際英語教師高級研修班和中小學校長國際高級培訓班等。據(jù)報道，這些項目每年需要耗資近千萬元。

2001年啟動“中小學優(yōu)秀外語教師出國留學獎學金項目”亦是其中之一。截至2013年，此項目已耗資6000余萬元人民幣。

這些工作，讓《英語輔導報》已經超出了一份教輔類報紙的意義范疇，實現(xiàn)美譽度和知名度雙豐收。

運作改制上市失??；報社從幾百萬盈利變?yōu)樨搨?000多萬

一直以名為國企、實為民企的狀態(tài)運行著的英語輔導報始終面臨著體制的束縛。包天仁一直在等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

為了改制成產權明晰的企業(yè)，報社曾試圖借殼上市，也試圖從發(fā)行、廣告等環(huán)節(jié)入手進行改制上市，但經過論證都放棄了。

2008年，全國啟動文化體制改革，英語輔導報社作為吉林省重點支持的、準備優(yōu)先上市的文化企業(yè)，吉林省財政廳和教育廳授權通化市人民政府對其進行股份制改造。

2009年底，根據(jù)改制需要，包天仁作為自然人股東，成立了一人有限責任公司——通化天仁報業(yè)有限公司，并領取了企業(yè)營業(yè)執(zhí)照。之后，通化天仁報業(yè)有限公司以200萬元的價格，從該報名義上的產權單位——通化市財政局、通化師范學院手中進行了產權轉讓。

眼看成功即將來臨，但最后一步卻出現(xiàn)了問題，改制方案未能獲得行業(yè)管理部門批準。原因是，國家不允許個人辦刊，刊號問題無法解決；另外，按照行業(yè)管理部門要求，英語輔導報社要上市，國有股必須占51%。

因而報社主管主辦單位仍是通化師范學院，營業(yè)執(zhí)照上的“經濟性質”一欄，仍寫著“國有經濟”。

2011年年末，天仁報業(yè)公司因未及時參加年檢被注銷，英語輔導報社又恢復了國企的身份。

這一輪的改制宣告失敗，包天仁還因為期間通化市政府工作組的強行進駐報社而被撤銷了社長一職。直到1年后，才重新奪回經營權。

另一方面，市場也在發(fā)生著變化。根據(jù)《民主與法制時報》報道，2008年，全國新聞紙漲價近一倍，這使得以發(fā)行為王的報紙成本增加了近一倍，英語輔導報社當年損失近兩千萬元。緊接著，由于高考、中考多樣化和自主命題的實施，原來英語教材只有一種，后發(fā)展到五六十種之多?！队⒄Z輔導報》只能緊跟市場，增加相應的版別，導致人力、保險、工資成本等壓力急劇加大，報社出現(xiàn)了一系列問題，跟隨包天仁20多年的部分高管也欲另起爐灶。

2012年，吉林省開始推進新一輪文化體制改革，英語輔導報社再次被納入其中。當?shù)卣Ｍɑ瘞煼秾W院能繼續(xù)履行主管主辦職責。但此一時彼一時，曾經有著幾百萬盈利，雄心勃勃準備上市的英語輔導報社已經變成了“燙手山芋”，經營狀況大不如前，負債5000多萬，員工工資累計數(shù)月不能發(fā)放，以致出現(xiàn)員工到市政府上訪的情況。

暗示老師讓學生訂報以回扣還錢；教師起訴報社、教育部和東北師范大學

與《英語輔導報》發(fā)生經濟糾紛的，遠不止報社被欠薪的員工。

“沒錢，要告告去”，陜西教師李媛（化名）曾通過在北京的親戚當面找了包天仁，卻得到了如上回復，“態(tài)度非常惡劣”。接受網易《路標》收集的多名老師均表示，曾經或托人或當面或通過電話找過包天仁詢問保證金一事，均沒有結果。

包天仁在給教師們的公開信中講到，“此項目雖為國家教育部倡導并牽頭的”，但“全部操作費用和出國留學自主資金都是由英語輔導報社獨家承擔的”，信中提到報社設立此獎學金項目十分艱辛，認為“由于報社的經營動蕩致使返還時間延誤”，“這是由于種種不可言喻和明示的原因引起的”，“報社會積極妥善處理，信守承諾，想辦法在盡可能短的時間之內予以解決”。并希望老師們能夠“知恩圖報”，“伸出援手”，“作為全國青少年閱讀比例最高的教輔報紙《英語輔導報》……可供教師和學生優(yōu)惠訂閱”。

“他的意思是希望老師們通過讓學生訂報，以回扣的形式來返還保證金”，王曉說，“的確有少數(shù)老師通過這個方法拿回了錢，但是我不愿意這么做，一來我們學校有規(guī)定，二來不知道孩子們需不需要報紙?！贝耸碌玫蕉嗝處煹淖C實。

2014年10月，由于外研中心和實驗中心均不具備獨立法人資格，其中的16名教師決定將教育部、東北師范大學和英語輔導報社一同列為被告，起訴至北京市西城區(qū)法院。

2015年1月此事正式立案。在針對返還教師出國保證金一事上，英語輔導報社出具的說明中寫道，“2010-2012年，通化市原市長田玉林擅自派工作組接管了報社，違法撤換社長，干預報社經營，并停止向出國教師支付保證金?！?月份，各方選擇庭外調解。英語輔導報社答應返還保證金，但在前期兩次返還部分款項后又要求寬限時間。最終，在多方壓力之下，報社在今年6月之前將涉及16名教師的所有保證金全部返還。

在此案中，教育部方面否認了與此案的關系，其出具的答辯書認為，實驗中心的人事、財務和運行管理均由東北師范大學負責，而該中心成立的外研中心系其與英語輔導報社合作建立，其設立未經教育部批準，與教育部無隸屬關系。

東北師范大學方面出具的答辯書認為，實驗中心和外研中心在1997年11月簽訂的合同有效期到2007年11月已經終止。而保證金返還一事在合同終止以后發(fā)生，與東北師范大學無關。并要求英語輔導報停止使用“國家基礎教育研究中心”的名稱。

但因為最終選擇了庭外調解，教師們對教育部和東北師范大學的說法亦不再爭辯。也由于這次案子的解決，2015年8月，包括李清、王曉在內不同批次的46名教師也決定起訴。

但是，事情并未像上一次那樣順利。11月19日，北京市西城區(qū)法院召集各方。教師們以為是開庭，誰知最終變成了“談話”，法院直接出具了裁定。法庭認為，實驗中心系東北師范大學籌建，實驗中心并非教育部內設機構，與教育部不存在合同關系，最終裁定“以教育部為被告，主體不適格”。

但本案的代理律師北京英淇律師事務所的林焜、宣繼璇指出，教育部在1995年的《批復》中明確其與東北師范大學對實驗中心雙重領導，并且還有資金的投入，因此教育部既是領導者又是投資者，其對下設機構的對外行為，就應當承擔民事責任。林焜認為法庭受到教育部的壓力，存在種種“程序上”的問題，因此決定上訴要求法院撤銷原裁定。

而作為報社負責人，包天仁始終沒有出現(xiàn)，電話也一直處于關機狀態(tài)。網易《路標》通過報社留言，也并未得到回復?！拔覀儾⒉皇遣恢鲌D報，這是兩碼事，本來承諾還給我們的，就應該返還?！蓖鯐哉f，“畢竟，對廣大中小學教師來說，三五萬塊錢也不是小數(shù)目”。

（本文轉載自網易新聞“路標”欄目，作者王銀超，編輯張建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