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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贏在起跑線”,我們放棄了什么

作者:王曉鵬 發(fā)布時間:

為“贏在起跑線”,我們放棄了什么

作者:王曉鵬 發(fā)布時間:

摘要:美國基礎教育真的比中國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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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初中 1000 米體能測試上,一名男生表現(xiàn)得異常緊張,在起跑線上他盡力探著身子,發(fā)令槍響后第一個沖了出去,拼盡全力地跑完前 300 米,卻在最后幾名到達終點。當被問到,1000 米的體測,你干嘛前 300 米跑那么快,他說:至少在前 300 米,我是第一。

美國教育一直是我們的重要參照與學習對象,今天“關于中美基礎教育的事實是什么”這個問題好像出現(xiàn)了不同的答案,我們經(jīng)驗中一直是學習對象的美國教育仿佛一夜之間成了反面教材。

有人說,美國的教育對富人子弟實行的是批判性思維、領導力的教育,主要上私立學校;對中產(chǎn)階級的孩子實行的是素質教育,快樂教育,培養(yǎng)才藝等等;對底層子弟實行的是應試教育,嚴格訓練。那么,事實到底是什么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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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根據(jù)旅美教育學家黃全愈與 21 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楊東平 6 月 25 日 在  “中美教育比較沙龍”上的發(fā)言整理。

美國基礎教育真的比中國差么?

黃全愈教授說,在基礎教育階段很多人認為中國基礎比美國好,中國的基礎比美國的扎實,經(jīng)過 20 多年的比較研究,可能事實并不是這樣。

美國基礎教育真正推崇的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們中國的基礎教育不去解釋為什么,我們是證實不是證偽,只要學生答出了,老師并不解釋為什么。

楊東平院長提出中美基礎教育在課堂教學目標上存在巨大差異。

例如在中國,數(shù)學老師直接教你計算答案的過程;但是在美國,老師特別注意培養(yǎng)學生的數(shù)學思維,也就是從加法到乘法,這個過程到底怎么實現(xiàn)。美國的小學教育,在美國的教育學界被研究得非常充分,很多博士的課題就是研究小學生的數(shù)學認知過程,尤其是從加減到乘除的過程到底怎么建構的,美國更關注數(shù)學思維的建立,而不是只追求一個標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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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基礎教育更多是追求一個答案、追求一個結果,而歐洲美國的中小學校,卻旨在從小幫你建立一種知識建構的過程,從閱讀、分析材料、收集資料、提出問題、小組討論、分工,最后形成一個小報告。

歐洲從小學開始用這樣的方法不斷地重復,教學生怎么做一種所謂探究性、研究性的學習,所以到大學做作文的時候駕輕就熟。中國的學生從小被要求背標準答案,被操練解題技巧,訓練的是越快越好,越準確越好,但到了做論文的時候卻開始犯難,這就是教學目標不一樣。

中國是靠什么“趕英超美”的?

PISA 測試是測試 15 歲青少年的學業(yè)成績,上海學生在經(jīng)合組織舉行的兩次 PISA 測試中獨占鰲頭,對西方國家有很大的刺激。英國隨后派學生到上海來交流,上海給他輸出了一批數(shù)學老師和數(shù)學教材。這不禁也讓我們思考,我們在 PISA 上的“大獲全勝”是如何取得的? 

楊東平教授講到,一些研究表明,通過 PISA 測試數(shù)學卷的分析,15 歲相當于中國初三的年齡,而 PISA 數(shù)學卷的內容是中國小學階段的內容,也就是說這份考卷對于中國初三的學生來說實在是太簡單了,我們學科教育的難度提前量遠遠超過世界的平均水平,這就是中國學生學習成績比較高的原因之一。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們的學生學習時間特別長,所以上海其實獲得了兩個世界第一,第一是學習成績第一,第二是學業(yè)負擔第一,學習時間之長是世界之最。PISA 成績同樣列為第一梯隊的日本、韓國、臺灣、香港,我們的學習時間比他們高一倍,日本的學習時間只有中國的三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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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全愈教授補充道,中國和美國教育最根本的區(qū)別在于,培養(yǎng)“考生”還是“學生”,Exam pick or learning explore。

知識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人類已知的,一類是人類未知的。我們培養(yǎng)這些考生都是在已知世界里徘徊,不管是奧林匹克還是知識競賽獎也好,這些都是已知的事情。為什么我們的人口占世界的四分之一,諾貝爾獎 2015 年年底才出了一個? 114 年以后才一個。我的反思是,我們沒有培養(yǎng)學生去探索未知世界,而是在已知世界里面徘徊。

“取勝”付出了什么代價?

▎不斷被突破的底線

“不要輸在起跑線”成了我們基礎教育的一句口號,這句口號在家長群體中特別有感染力,激勵著家長們排除萬難也要讓自己的孩子“贏在起跑線”。 

在這一場沒有制定規(guī)則,或者制定了規(guī)則但沒有嚴格執(zhí)行的比賽中,為了贏在起跑線,中國的家長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集體焦慮旋渦中,家長或自愿或被迫地進行“偷跑”、“搶跑”,搶跑的底線也被不斷突破。升學壓力透過高中、初中、小學直抵幼兒園,上海的一些地區(qū),小朋友為了升入理想中的小學從幼兒園開始就要進行應試訓練,“無憂無慮”的日子只剩下了四歲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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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yōu)榱粟A在起跑線,丟掉了什么?我們丟掉了起碼的底線。我們知道體育競賽中不能使用興奮劑,體操動作不能戕害運動員身體;我們知道,哪怕世界大戰(zhàn)期間,我們也有“不射殺戰(zhàn)俘”、“不征用童兵”的基本戰(zhàn)爭底線。

但是在今天,我們?yōu)榱松龑W,可以接受孩子睡眠不足,可以接受孩子的雙眼或者脊柱得到不可逆的損傷,可以接受孩子心理長期焦慮、壓抑,甚至出現(xiàn)嚴重的心理問題,可以接受孩子喪失對學習的興趣,甚至,我們可以接受孩子喪失作為一個孩子的權利。

可以說,我們在基礎教育中的底線不斷被突破,或者說正在變得沒有底線,只講成敗,而且這種成敗是極其短視的成敗。

▎被抹殺的可能性

我們付出的另一個代價就是抹殺了孩子未來的潛力與可能性。 

黃全愈教授用親身經(jīng)歷說明了這個問題:我兒子從小數(shù)學很好,數(shù)學給他帶來了無數(shù)榮耀。但是一到大學,他離開我們,可以自己做決定的時候,談數(shù)色變,絕不選數(shù)學。這就是我后來講的這段話。我們所謂的贏在起跑線就是在人生的馬拉松長跑搶跑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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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東平教授補充道,這在中國是一個非常普遍的現(xiàn)象。很多參加過奧數(shù),中學時候在數(shù)學方面取得很高成績,拿這個做敲門磚的學生,最后再也不碰數(shù)學了。尤其是到美國以后,都學金融、會計之類的專業(yè)。這個現(xiàn)象也不單是在數(shù)學、化學領域,自然科學、藝術領域也如此。

中央音樂學院的一個院長提到很多中國琴童從 80 年代開始在各類國際比賽上獲獎非常多,但是過 20 年以后會發(fā)現(xiàn)這些人全部消失了。當年跟他們同臺競技的波蘭各個國家的學生很多都已經(jīng)成為大師了,中國的琴童卻消失了,他們到了美國以后去學金融、會計、股票、證券。也就是說,他們對自己的學科并不是發(fā)自內心的愛好,而是家長的愛好或者是一些功利的追求,當作敲門磚,可以上大學、加分,可以到美國,然后就扔掉了。這個現(xiàn)象是非常可惜的,浪費了很多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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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電視臺英語頻道的一個主持人,當時是中科院少年班的優(yōu)秀學生,從小一路名牌學校,最后到美國讀了個生物化學博士。他拿到博士文憑以后,把文憑寄給中國的家長,他說你們要求我做的我已經(jīng)完成了,現(xiàn)在我要去做我自己喜歡的事,到電視臺當主持人去了。從小到大那么長的學習路程,從小學到博士畢業(yè)都在做完全不是他喜歡的事情。當然他總算是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個性,做回了自己,但是生命中最好的年華都在做自己不喜歡的事,也無不令人惋惜。

▎失去自我

楊東平教授總結了應試教育最大的問題:應試教育的核心概念,是以考試和分數(shù)為目標,而不是以人的自我發(fā)展,自我實現(xiàn)為目標。

在中國應試教育特別嚴重,去年有個很流行的詞——“空心人”,是北京大學專門做心理咨詢的一個副教授,在他的一次報告中提出的。他說他們對入學新生做心理測評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 40% 的學生對自己的人生沒有任何的目標,覺得生活沒有意義,從小到大都是按照家長的意思去生活、去考試、去追求分數(shù)。現(xiàn)在進入大學了,生活毫無方向,毫無意義。這個沒有意義的危險性在于他很容易放棄生命,他沒有自己的目標,活到十八九歲的時候,沒有人生的樂趣、價值,自我發(fā)現(xiàn),這個自我沒有建立,所以叫“空心人”??梢韵胂?,如此下去即便他上了名牌大學也很難在所謂為人類文化、進步做貢獻,他自我還沒有確立,這個很可怕。

我們的學生青少年時代就是考試,所以他走上社會的時候,內心是空白的,對社會沒有了解,對自我也沒有了解。所以他只有一個選擇,繼續(xù)上學,本科畢業(yè)了再讀研究生,碩士畢業(yè)了再讀博士生,這個選擇能做,其他的選擇做不出來。

很多人高中畢業(yè)的時候一片茫然,本科畢業(yè)還是一片茫然,研究生畢業(yè)還是茫然。茫然的話只有隨大流,大家都出國我也出國,大家都考公務員,我也考公務員,沒有自我,還是這個問題。在應試教育的制度過程當中,沒有培養(yǎng)建立起自我,更不用說對他所謂改造社會的這種理想、服務社會的動機等等,都談不上。

美國的“快樂教育”在中小學,我們的“快樂教育”在大學

黃全愈教授提到,美國主流文化是認同在幼兒階段不進行知識傳授,美國是兒童的天堂,青年人的戰(zhàn)場,到了高中以后學業(yè)競爭會逐漸激烈。美國的素質教育不是說不要考試,強調考試是完全應該的,但要高分高能。

在美國,有一個很有趣的現(xiàn)象,沒有開學典禮,只有畢業(yè)典禮,到畢業(yè)典禮的時候非常隆重,幾代人都參加畢業(yè)典禮。我當時覺得很奇怪,為什么沒有開學典禮?

實際上這是兩種體制,我們是在起跑線上判斷孩子輸贏,高考一過,過了這個煉獄就好了,就變成一個進去多少出來多少,就變成一個傳送帶。美國是大進小出,寬進嚴出,基本上什么人都能進去,但是最后你能不能畢業(yè)就不一定了,就像一個煉鋼爐,最后在終點線上才判斷你到底是一塊鋼還是不是一塊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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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東平教授也補充道,從一些數(shù)據(jù)來看,越是好大學淘汰率越高,美國大學本科階段的平均淘汰率在 40% 左右。中國基本上是零淘汰率,但里面也有一些跳樓、自殺的、抑郁的,基本上零淘汰。

中國的少年兒童生活的實在太沉重了,太不合理了,全世界沒有一個國家是這樣。而且一切的教育就是為了考試、為了升學,而一旦進入大學,就變成一身輕,學習沒有壓力了。我們的教育好像弄反了,該快樂的時候不快樂,不該快樂的時候,反而在大學里很快樂。

我們教育的今天與明天

我們的教育沒有輸在起跑線,但最終輸在了終點線。問題就在于我們用一個終結性的評價標準去衡量一個發(fā)展性的教育階段,我們評價一名六年級的小學生不能終結性地考核他掌握了多少知識,而是應該看他為今后的學習與生活做好了哪些準備,如果是這樣,我們的基礎教育還領先么?我們還算不算“贏在起跑線”?

中國教育改革如何從應試教育突圍?黃教授與楊教授表示招考分離,進行多元評價是一個重要的抓手。正如黃全愈教授所說:等到北大清華不搶高考狀元,中國的教育就有希望了。

我們都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本文轉自微信公眾號 21世紀教育研究院,由 21世紀教育研究院教育政策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王曉鵬編輯整理。

1、本文是 芥末堆網(wǎng)轉載文章,原文:21 世紀教育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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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21 世紀教育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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